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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學|影與音的交錯: 時代,記憶, 經典──名家對談:馬世芳╳侯季然

by 盛 浩偉
馬世芳與侯季然

八○到九○年代,既是台灣流行音樂的黃金時期,也正值台灣新電影的浪潮興起,音樂與影像在此時激起了璀璨的火花,也有許多經典就此誕生。那可說是影像和音樂跨界合作最有趣的時期,像是《搭錯車》、《風櫃來的人》、《冬冬的假期》、《小畢的故事》等電影,當中都看得見音樂人參與的痕跡。而如今回望,究竟人們對彼時有什麼記憶?而那個年代又呈現了怎樣的圖像?本次邀請音樂評論家馬世芳與導演侯季然對談,看兩位出生於七○年代的六年級生,回憶他們的慘綠年華、勾勒那些影像與音樂交織的青春歲月。

影音的時代印象

侯季然(以下簡稱侯) 我對八○年代最有印象的電影主題曲,就是甄妮的〈海上花〉。它的前奏,那種midi的、電子的音樂,很鮮明地標誌了那時代;如果要說廣告的話,大概就是鄭怡〈心情〉的開頭吧。這兩個音樂完全主宰了我對那時電影與廣告的印象。

除了台灣新電影,我記得當時飛碟或滾石唱片與香港電影也有很多合作。一樣是甄妮,她的〈流金歲月〉就搭配楊凡的同名電影。或像黃鶯鶯〈流不住的故事〉,也是楊凡電影《玫瑰的故事》的台灣主題曲。

另外,楊林也是這種虛無飄渺、極為夢幻型的歌手,她也唱過電影主題曲〈尼羅河的女兒〉,是朱天文作的詞。我想,大概就是這幾個女歌手還有這些作品,構成了我對那個時候電影歌曲最初的印象吧。

馬世芳(以下簡稱馬) 剛剛季然提到的歌,在那個年代當下,我常常根本都錯過了,很多東西都是「事後補課」才回頭認識。因為第一時間裡我們都太小,像《海灘的一天》上演時我還在念小學;之後的《戀戀風塵》、《恐怖份子》,我應該是國中,雖然都去電影院看了,但是看得「霧嗄嗄」,也不太可能理解導演在想什麼。包括《搭錯車》也是,大家去電影院看得熱熱鬧鬧的,歌都會唱,但不見得能意識到這是改變時代的東西。都是事後過了好幾年,重新回頭去看那段歷史,才知道原來我們早都身在其中。

 要說那個時代,我還會想到張艾嘉跟李宗盛合作的《忙與盲》。

這張專輯有完整的概念,像一個電影故事。當時的主打歌是兩人合唱的〈愛情有什麼道理〉,它在歌曲開始之前,有一小段火車的聲音,非常非常鮮明,簡直就是濃縮了八○年代台北的那種城市文明。

 那聲音就是中華商場的平交道,還沒有鐵路地下化的西門町。這張專輯是一九八五年出版,對那個年代的人來說,這首歌前面的環境音,光用聽的你就知道他走到了哪裡:先是中華商場的騎樓,所以有商店招呼、叫賣的聲音,然後可能經過巴爾可一帶,再過鐵路平交道;那就是現在六號出口的那個廣場,真善美戲院前面。

聊到這個,我想到的另一段音樂是林強為《千禧曼波》做的配樂。其實當年我沒有去電影院看,是先聽了林強的作品,之後才有機會看修復版的DVD。林強的配樂〈單純的人〉,的確把世紀初紙醉金迷的虛無感做出來了,歌曲裡面電氣的光影,雖然很縹緲,情境卻非常實在。多年以後,看《千禧曼波》才發現這段配樂是放在開頭,舒淇走基隆陸橋那裡;而終於看到那個畫面,我竟然有種,自己以前夢見過這個場景的感覺。

 更早一點之前,九○年代像《只要為你活一天》、《南國再見,南國》,這兩張也都是非常厲害的電影原聲帶。再更之前,回到中華商場,我想到的是蔡明亮拍《青少年哪吒》。這整部片子幾乎都沒有用音樂,就只有在最後、整個片子都結束的地方。那時候因為蓋捷運,從忠孝東路到中華路,也就是現在捷運藍線的這一段,都被開腸剖肚,而一到晚上,就都是藍色鐵圍籬、上頭有紅色燈光在閃爍的景象。《青少年哪吒》就是結尾鏡頭整個拉起來,把中華路

有好多紅燈閃爍著的全景給拍了下來,最後才出來一小段音樂。那是黃舒駿作的,是非常簡單,用幾個低沈、重複的電子音符構成的旋律,但那卻也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

 

侯季然與馬世芳

(YJ/攝影)

 

跨界的今與昔

 說到「跨界」,以前的人可能沒有「跨界」這個明確的詞來指稱,但其實一直都在做這樣的事情。說穿了,就是各自有不同長處的人,覺得這件事情「好玩」,大家一起來玩,事情就成了。因為有才華的人本來就是互相吸引的。

回到八○年代,從文學圈,到電影圈、音樂圈,那些最有才華、創意、想法的人,常常是在咖啡廳和隔壁桌聊一聊就認識,然後就串連起來,像寫小說的袁瓊瓊就會去幫李宗盛寫歌詞;做唱片的李壽全就會去幫電影做主題曲,把羅大佑、吳念真也拉來又或者虞戡平從導演變歌手,還跑去和蘇芮對唱情歌。

在那個年代,這些事情是這樣自然而然拉在一起就發生了。現在年輕人做類似事情,例如拍電影,可能會有點「悲壯」;但以前,景氣還不錯,他們也沒有在想討好跟取悅觀眾,主要是憑靠著那種自信跟憑靠,當然大環境相對而言也是比較友善的,閱聽大眾也很飢渴地想要嘗試各種新的東西。所以像新電影,雖然現在有些人認為是孤芳自賞、票房毒藥,但在當時那些電影賣座其實都相當不錯。

 現在台灣電影跟流行樂的結合就比較單調。通常就是找有名的歌手,然後寫幾首情緒相近的歌,結合得比較沒有那麼緊密;像那種量身打造、從創意階段就參與的,已經越來越少。可能是因為基本上拍電影,不管是在製作或是資源上,都自顧不暇了吧。再加上,拍電影的和做音樂的,越來越像是兩群不同的人,離得越來越遠。

 現在想起來,最有趣的事情就是,當時每個藝文領域,都跟台灣流行文化圈的各個面向都有關係。例如三三集刊出來的這些人,居然會跑去寫電視連續劇《守著陽光守著你》的劇本,而且收視率很高;這樣的事情現在幾乎不可能。寫歌也是一樣。《搭錯車》裡面的歌,都是要緊貼著電影情節去寫的,所以〈一樣的月光〉一定要寫到新店溪,因為那是電影場景;〈酒干倘賣無〉就要寫到感謝養育之恩,因為這跟故事情節有絕對關係。這就是音樂跨界到電影,而且是具有任務性的。

 在以前,流行音樂和電影常常是相輔相成的,像七○年代,最紅的作詞作曲者,都和電影有很多的關係。所以那些資源是整合在一起的,像劉家昌是導演,也寫詞、寫曲。到了八○年代,其實也還是滿緊密,只是我覺得從那個時候開始,兩個專業就慢慢有分離的傾向。

 應該說,從那之後,台灣唱片業就進入長期的上坡,台灣電影就進入長期的下坡了;以前是互相幫忙,到後來變成流行音樂幫電影,而現在就通通不景氣了。

 

馬世芳

(YJ/攝影)

侯季然

(YJ/攝影)

(不)懷舊青春的聆聽方式

 青春期聽的東西一定是影響自己最大的。那跟歌本身好不好無關,而是因為那是人生的黃金時代;那也會成為你人格品味的養成基礎。

我可以理解一些人會有種懷舊的感情,覺得以前比較好;但我也很清楚事情不是這樣。現在仍然有許多厲害的東西出現,只是我們現在不再是青春期了。

 我覺得自從有網路之後,就讓我脫離了現實。在網路普及之前,我最喜歡的就是去唱片行買錄音帶或CD之後,把包裝拆開、把歌詞本打開的這種身體手感。前幾天我才在網路上買了《樂來樂愛你》的原聲帶,但就沒有那種「爽」的感覺。

可是網路讓我脫離現實,也就不用跟著當下去走。像我可以循著youtube的推薦連結一直跳來跳去,也是開了一扇門讓我可以到處折返。大概是兩千年後,我的音樂聆聽經驗就越來越無跡可尋,也充滿了各種重構;我可以同時聽蘇打綠和老歌手閻荷婷,一個三十歲,一個七十歲,但在網路上我可以找到他們生涯所有的歌曲。我彷彿已經不是在「當下」這個平臺,而是在一整個歷史的平臺上;但我整個人在這樣割裂的世界裡,其實活得很愉快。

 每個時代的語言質感都不一樣,每個時代在乎的事情也不一樣。像現在,我覺得要論新生代創作中文字敏銳度最高的歌詞,可能要往嘻哈的世界裡去找,因為這個樂種所強調的,就是唱和念要有強烈的說服力。

你可以看到他們很能掌握歌詞的手藝,表現得也很精彩。而新生代在寫臺語歌詞,甚至客語歌詞,你也可以看到他們都比國語流行樂的歌詞要來得更講究、更用心,會更去講究音律,也讓語言找回活力與感染力。

 


馬世芳
廣播人、作家。一九七一年生於台北,台大中文系畢業。大學時主編《台大人文報》並在「中廣青春網」引介經典搖滾,二○○二年起主持News98電台「音樂五四三」,曾五度擔任「金曲獎」評審、三度任「金音創作獎」評審、第二屆「金音創作獎」評審總召集人。二○一二年起於台科大教授「文藝發展與流行音樂理論」。作品跨界音樂、傳播、編輯、評論、翻譯與創作,編有《1975-1993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合編)、《永遠的未央歌:現代民歌/校園歌曲20年紀念冊》、《1975-2005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民歌時空地圖1975-2015:一個時代的抒情凝望》;譯有《藍儂回憶》(合譯);著有《在台北生存的100個理由》(合著)、散文集《地下鄉愁藍調》、《昨日書》、《歌物件》、《耳朵借我》等,其中《地下鄉愁藍調》曾獲聯合報讀書人年度最佳書獎,提名金鼎獎「最佳文學語文類圖書獎」,《耳朵借我》曾獲二○一四年開卷好書獎。

侯季然
電影導演、作家、攝影師。出生於台北市,世新印刷攝影科,政大廣電研究所畢業。熱愛睡覺、YouTube和路邊攤,曾被算命師預言一輩子離不開台北盆地。電影作品有《我的747》、《有一天》、《小夜曲》、《南方小羊牧場》、《書店裡的影像詩》等。著有散文集《太少的備忘錄》(木馬,2013)。


盛浩偉

一九八八年生,台北人,大學讀日文系,研究所念台文所。發表過一些作品,得過幾個文學獎,走馬看花,漫無目的,不知道接下來要往哪去的時候就停下來讀一讀書,大概過著這樣的生活。

 

◆ 本文原刊載於《聯合文學》38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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