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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寫日記|十一月】川貝母

by 川貝母

點我看今日日記

2018.11.01

「你工作的時候都聽什麼歌?」

受訪時被問到這一題,我說我可能已經無法聽音樂了。在一旁的編輯也點頭並補了一句:因為年紀到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似乎就是如此,我是在2014~15年的時候發現這個情形,當時正密集寫小說,有天覺得音樂在干擾著思緒,後來索性就關掉,只要是文字創作,似乎就得在安靜的環境才寫的下去,這跟之前畫圖時的經驗完全不同。

但若真要說一個工作時聽的音樂,那應該就是坂本龍一吧,怎麼都聽不膩呀。


11.02(五)陰天

男人撿到一個舊窗,老式的木頭邊框,上面的油漆已經剝落,呈現一種如苔蘚般的質地,男人將它裝設在自家門口,不過看出去的風景有點不同:外面似乎是30年前的景象。男人看見自己的童年從前面走過,久未聯絡的國小同學,曾經養過的狗,以及年輕時的母親。母親真的好年輕,男人驚訝不已。

之後男人常常站在窗前看著大街,很專注的凝視前方,除了男人,男人的鄰居,鄰居的鄰居,整個小鎮都看著窗外,這是一條凝視過去的街。


11.03(六)

近日從友人那邊接手一株檸檬馬鞭草,我並不是綠手指,反而擅長將植物養成跟圖鑑不同的樣子。

我喜歡檸檬馬鞭草的味道,只要輕輕碰觸便沾染在手指上,強烈短暫又單純,瞬間將人拉進一個絲毫沒有任何汙染的空間似的。

工作累了就去摸摸他,是近期療癒的日常小事。


11.04(日)

夢見去圖書館借書,那是沒看過的畫家沒看過的繪畫形式,翻一翻似乎有了畫繪本的靈感。

醒來後當然就沒有了,但還留有找到靈感時的喜悅。

為了買早餐騎腳踏車到很遠的地方,已是偏鄉的河堤了,經過農園被阿婆噴了滿身的農藥。


11.05(一)

秋冬是貓的季節。

我喜歡把頭倚靠在貓身上,閉上眼感受柔軟溫暖的毛皮,像是躺在無盡廣袤的大地一樣。在接觸的瞬間甦醒鳴動,好像有群鴉、田野間的麻雀、沼澤的青蛙和草原上遷徙的羚羊皆停止動作,望向某處一樣,被這鳴動觸發某種古老無以名狀的情緒。

靜靜的,靜靜的躺著,想許一個願望,拜託讓我體驗一次貓咪的睡眠就好。

總是如此羨慕著。


11.06(二)

正納悶公車上怎麼那麼吵的時候,環顧四周,發現並沒有人在開口對談,只見手拉著吊環的高中生制服上寫著:腹語高級中學。

接近期末考,學生們正抓緊時間練習。仔細看,學生的腹部像流沙一樣滾動,好像伸手碰觸就會沒入在裡頭。

我問期末考都考些什麼呢?學生說他們將各自去跟陌生家庭聚餐,在關係冰冷無話可說的親子關係飯局之下他們必須營造對話不能中止的熱鬧氣氛。


11.07(三)

以為眼鏡沒擦乾淨,原來是霧霾。不曉得鼻子過敏是不是跟它有關?都是某一天出現,然後留了下來,變成每季秋冬鼻子就壞掉的情況。失去嗅覺連帶也失去味覺,也失去睡眠。有幾次用嘴巴呼吸的深夜驚醒,嘴巴處於極度乾燥的狀態,強烈意識到這個地方不能沒有水,急忙起床倒入一杯水才解除了乾燥危機,似乎可以感受到口腔的喜悅,水慢慢滲入滋潤,喚醒每一個細胞。


11.08(四)

最好聽的歌是什麼呢?

前陣子最愛的樂團小紅莓的主唱過世了,平常沒在聽廣播,那天搭車剛好聽到主持人宣布這個消息,並播出她的”Linger”。擴播的聲音不大,混著車輛與道路的噪音,但我覺得好美又好感動,好像在這一刻,與遙遠的某一些人,共同與這首歌有了連結,並各自帶往最初認識小紅莓的那一刻。

這大概是廣播最後一次介紹她了吧。很幸運能在國中時聽到你們的歌,陪伴我好多的失眠夜,不斷換著A、B面的日子。


11.09(五)

中區停電了,常去的咖啡廳像是岩壁上鑿了洞穴一樣陰陰暗暗的,裡頭的人只有面向馬路的臉孔注著光。

街上站著因為停電無法待在室內的人,有幾個正在燙髮的婦人拖著神秘染燙專用器具的推車走過去,很像醫院帶著點滴到處走動的人。

特意把蜜地瓜留在最後吃,夾近一看才發現是醃漬鮪魚,打亂了味覺排序。湯也黑黑的,喝一口是濃郁甘甜的菜頭湯,香菜的量剛剛好,最末的咖啡一樣無敵美味。


11.10(六)

昨天夢見去看恐怖電影,電影鋪成很久,終於要揭曉真相的時候,卻意外什麼也沒有,只是一般的家庭親情戲。但轉頭看旁邊的小朋友們,他們的臉和身體卻不停地顫抖,他們嚇壞了,像普羅米修斯的巨大頭顱被撿回來細胞激活而劇烈扭動一樣:小朋友看到真正的恐怖電影,而這個片段只有小朋友才看的到,大人無法辨識的。

放映完後我一頭霧水,小朋友聚集在一起交換剛才所見竊竊私語,無論怎麼問,都無法知道恐怖電影究竟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演出,是個謎團。


11.11(日)

爬上山頂的時候天氣就變了,轉頭一看烏雲密布。雲的結構是像把墨水滴入水中的那種樣子,緩緩擴散,黑的不能再黑。大概要下雨了,得趁早下山。但路徑不是很清楚,一夥人不知道該往哪走。原本在旁的黑雲突然聚集在一起變成巨大的臉,像羅馬「真理之口」的那種樣子,咆嘯著:沒做功課來爬什麼山啊。

第一次被烏雲罵,感到恐懼和難過。


11.12(一)

隔壁班男同學的小腿被玻璃畫出一道傷口的時候,國文老師注意的卻是他修長無瑕的腿,對於這樣宛如第一次暴露在陽光下的腿感到驚訝和惋惜,在課堂上對著我們說著,彷彿國文老師穿越了時空,到某種消逝已久的華麗光景一樣,在印象尚未消失之時趕緊將它朗誦以增加它的真實性。

當時國中的我尚未理解老師的話語,直至近期看見一名少年的臉頰時,瞬間想起以前課堂老師的記憶,那段覆誦著修長小腿時驚愕的神情,我都可以理解了。


11.13(二)

起先補習班的人說今天不上課,我還暗自竊喜,等電梯門打開才知道遇到了恐怖襲擊,上課地方被炸得一團亂,但沒有煙也沒有燒焦痕跡。一隻穿山甲跑過來,舔舔我的手又咬咬我的手,把牠推開又立刻過來咬我,像那種熱情的狗。我抱起牠放到遠一點的廁所,牠還是立刻跑過來,但這次牠變成七彩的蜈蚣,我用掃把抵著牠,七彩蜈蚣一樣想過來咬我,拼命扭著身體。而我看著牠的身體,覺得這顏色真美。


11.14(三)

在嘉義顧展的時候,手機隨機撥放了《浴室》,聽了很喜歡加入最愛,但沒有去聽樂團的其他首歌,就這樣放著。回到台中看到臉書有人貼文說 deca joins 在台中Legacy的演出還有票,查了一下,原來就是那天嘉義聽到的樂團,到Youtube聽了另一首《海浪》,決定就去買演唱會的票了。時間就在這週五晚上,很快又剛剛好,喜歡這種直覺的決定。


11.15

想忘記事情的時候,我會想像出一張紙,然後把事情放在上面將它對折,並不是很粗魯的覆蓋,而是像小時候第一次折紙鶴般的小心翼翼,對折過後仔細對齊邊角,壓成完美的一直線,反覆直至縮成不能再小的堅硬方塊。若想像還有餘力,再挖一個洞穴,但洞穴並不是憑空而生,而是要徒手或小鏟一步步讓洞穴成形,把方塊丟進洞裡覆蓋掩埋,鋪平表面的痕跡,這樣便有很高的機率不再去想它了。


11.16

小時候怕黑,最怕爸爸說要關廁所,鄉下的廁所陰暗潮濕,有蜘蛛,有各種想像具體化之物,任何風吹草動皆能夠被解讀成最糟的樣子。好像進廁所是一種邀請函,對著那些看不見的形體說:來吧,這不乖的小孩可以任憑您處置。


11.17

雖然是屏東滿州人,但卻是第一次來到屏東市,感覺又遠又近,好像見到聽聞許久的親戚一樣,吃著老店的乾麵仔細品嚐它的味道,在摩托車後沿路辨識老舊建築群,看見新蓋的火車站,終於也忍不住像一般的大人一樣說:原來已經長這麼大了啊。


11.18

在高雄捷運遇到護家盟的媽媽們,心裡難免搖晃一下。媽媽們活動剛結束,粉色小旗妥善捲好放在藤編袋子裡,裡面可能還有一些傳單,一些果腹的麵包小點。

我不喜歡她們,但一切那麼近,那麼對立,又那麼平常。假如無法察覺身邊正站著一位同性戀,那到底是在害怕什麼呢?


11.19

雖然怕黑,但特別喜歡美術館裡的空間,隔開的展間裡面播放著錄像作品,或者某種特殊機構的互動裝置,進去之前一無所知,有別於外頭的明亮,好像走進黑的廊道,有點恐懼、期待。尤其是聲音,時常搭配電子機械的呢喃,或某種空曠的雜訊,使人沉浸在大哉問般的時空裡疑惑與感動,覺得這裡黑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11.20

昨晚夢見植物枯萎,查了解夢,代表最近工作繁忙,內心不想見任何人。雖然解夢並不是每次都準,但我喜歡上頭寫的那些隱喻,為何大腦或心理會透過這些尋常的事物來反應一些狀態呢?這是我對夢境感到興趣的原因之一。


11.21

老家騎單車到海邊約15分鐘,沿途是一落落的牧草田,牧草的味道很鮮,跟海是不同的野味,這兩種混合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到家了。

十月是灰面鷲過境滿州的季節,我錯過了時間,應該說錯過了好幾年,為什麼十月都沒回家呢?又想起寄居蟹,那也是另一種氣味,把海悶住的那種味道,想去海邊看看。


11.22

昨晚夢見狒狒。

一群狒狒從山中緩緩走出來,毛髮因為長期待在潮濕的森林而沾滿苔蘚菌類,散發出青銅般的螢綠色。狒狒頭戴面具,面具上有三個象牙般的獠牙。狒狒手拿長矛,列隊穿越街道,好像要去某地遠征,說那裡人太多了,要「消除」一些,但對附近的居民沒有敵意,村民看見狒狒似乎也不以為意。


11.23

返鄉投票,得知爸媽被護家盟傳遞錯誤訊息,覺得震驚與失落,休息一晚後鼓起勇氣對家人遊說同志平權公投,幸好最後有成功,希望明天會有好結果。


11.24

令人失望的一晚,充滿歧視與不實謠言的公投居然過半了,「恐嚇」這種古老的伎倆仍然有用。

人為什麼要有宗教呢?是為自己?為了他人?還是只是滿足自己的權力私慾?今晚我無法認同理解,好像瞬間變成某種科幻小說的情節了。


11.25

攀抓溪谷,這裡是我的取水處,但卻發現上頭浮了一層油汙,白色泡沫推擠而成的波浪抵在岸邊石頭上。

「這裡的水已經不能喝了。」我拿著空瓶站在懸崖處想著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夢見水被汙染,通常表示極端的情緒,我們對生活感到失望。


26

看展很耗體力,站在一件好作品前不容易,感動之餘後被擊潰了,無法消化它的美,或者反過來質問自己是否努力了。想回家,想創作,想逃離現場。只是有時候這樣想創作的心在回家途中就慢慢消失了,路邊的野鴿、街道招牌、手機訊息,無法理解的意識形態,雜亂不重要的回憶等好像變成某種獸一樣,各自將熱情叼走一些,於是日子又恢復以往的散漫,苦腦著晚餐到底要吃什麼。


27

常吃的河粉店兒子長大了。生活一成不變,但周遭還是生命力旺盛的生長著,突然有點感慨。

兒子的肩膀變寬,臉型拉長,坐著彎曲的腿也讓人想像他在操場大步邁進的樣子,有風在他的周圍。

這天老闆緊盯著兒子寫功課,其實幾乎每次來都這樣,兒子靜靜聽著老闆說著話,不反抗也不像認同,眉宇間很平靜,比較像是老闆新購買的仿生人正努力理解主人的指令一樣,但是徒勞。

老闆出去外面跟老闆娘討論著該如何教育的問題,彷彿他不在場一樣,兒子繼續低頭看著書,毫無情緒。

我發現兒子長的像藤子不二雄畫過的角色,但不是什麼要角,是住在背景裡的那些人。


28

稍微變冷,又不想要冬天了,早晨變得緩慢,了無生氣,有點想念夏日瞬間陽光乍現,曬得讓自己愧對時間的感覺,出門和回家之間掛在身上的衣物也變多,想念夏天沒有包袱的身體。但其實只是對於堆在椅子上未整理的衣物感到焦慮又放縱,什麼時候它們又各自扭成一團了?想到毛毛蟲疊在一起偽裝成謎樣黑色生物向前蠕動的樣子。


29

小時候和姊姊都得到了砂眼,她們都痊癒了,只剩下我還是紅眼睛,時常假日就跟母親搭著客運到枋寮看診,用噴管之類的水槍將治療液體注入眼球,我必須手拿著銀製的杯具接著沿臉頰而下充滿細菌的流水。之後頭倚靠在紅外線機器上讓熱光照耀眼球,塗上厚厚的藥膏,眼睛變的濕潤又濃稠。眼睛確實變白了,那一瞬間總以為痊癒,但最後還是恢復紅色的眼睛,治療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一次結束後完央求爸爸帶我去買電動卡匣,店老闆見我便向女兒怒斥說別看他的眼睛,會被傳染。那時我低著頭,覺得愧疚,愧疚我的砂眼會傳染給別人。

我又想,砂眼是怎麼傳染的,是空氣中有座透明的橋嗎?砂眼居民沿途排列在空氣橋上,為即將抵達到另一個眼睛而興奮不已,隊伍中瀰漫著熱鬧的氣氛。

today


30

終於來到終章,久違的日記,每天執行起來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時過於忙碌,更多是不知到今天有什麼值得記下來的,所以常常回憶以前的事,或者寫些小靈感。也許得等到明年的某時,我才會想起今天有什麼值得寫下來吧。

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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