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px
Home 平常相遇焦點人物 【2021台北電影獎|入圍編劇專訪】陳玉勳、黃信堯——儘管輿論紛紛,我們必須自由

【2021台北電影獎|入圍編劇專訪】陳玉勳、黃信堯——儘管輿論紛紛,我們必須自由

by 郝妮爾

致姍姍來遲的你

 

台北電影節入圍名單公布,最佳編劇的五位創作者無一例外,皆扛上導演的重任。本次專訪將五位入圍者拆作兩組進行對話討論。本篇鎖定編導陳玉勳以及黃信堯。

 

陳玉勳在《消失的情人節》中,刻畫了一位始終比別人慢半拍的男主角阿泰,他像是沙漏一樣為昔日慢過的時光堆積了一日的機會,把自己推向圓滿的可能;而黃信堯的《同學麥娜絲》四位中年男子的對話,亦彷彿遲了一口悶氣未能發洩,如慢火燒著,推使他們做出不同的決定。

 

電影上映已久,後續引發的討論不斷,趁著本次專訪,邀請二人談及編導身份、創作的困難,以及這個世代電影人的自處之道。

Q:編劇與導演,兩位最能享受、最喜歡的是哪一個?

陳玉勳(以下簡稱勳):編劇很苦,非常苦,寂寞孤獨又無人可幫;導演則是累,你的體力得足夠去應付太多事情,差別在於導演旁邊會有工作人員可以打屁聊天,至少還能抒發心情情緒。編劇只有苦悶,創作碰到瓶頸只能自己突破。

我常常劇本寫不出來問前輩,前輩的建議又常常讓我想死,因為搞到最後都需要砍掉重練──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問了啦,哈哈。雖然很想說「我寧願當導演也不願當編劇」,但編劇那種無中生有的成就感,是導演無法體會的。如果現在要我專心做導演,我可能會覺得我的創作少了一半吧?

黃信堯(以下簡稱堯)這個問題,我就是……可以的話都不要做啊,兩個都不要做,當個閒人就好了。勳導說的沒錯啊,寫劇本很焦慮,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一天就這樣過了;當導演壓力又大,兩個都不是很好的職業。

我非常贊成。常常想為什麼不好好過日子,要這麼辛苦?

這題我選不出來。不過若在台灣,導演收入比編劇好,如果從這點來看的話,或許⋯⋯

八點檔好像比較好賺?

而且我們也不能去教書,臺灣好像也沒多少人要學這門。

唉,其實我是因為有年紀了,想說不趕快拍一拍可能隨時就要死了──如果現在才三、四十歲,人生有那麼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根本不一定要去工作。

對啊,人本來就不是設計來工作的,你看遠古人類就是靠採集維生,是工業革命以後才有所謂的分工。況且看電影又不會飽,為什麼要花時間做電影?(嘆氣)

我是像剛剛說的,被年紀逼的啦,不過另一方面也是身邊有很多人逼我──像是李烈、葉如芬,通常都是她們問我是不是差不多該拍下一部了?接著說要跟我打賭、賭我一定寫不出來。我的個性很容易受騙,就會很傻地賭氣說:「好,下周我就交三個故事大綱。」講出來又後悔,一直反覆這樣的循環,真的是很不健康。

《同學麥娜絲》
《同學麥娜絲》

Q:長片的劇本創作,對您來說最困難的部分為何?

這個我可以先說,我的困難在於收入──因為寫劇本的時候需要全心投入,基本上無法從事其他工作,這時候收入要從哪裡來?

我倒是沒有想過「最」困難的部分……如果真的要說,應該是起步吧?我需要愛上這個主題,若對這個故事沒有熱情就會寫不下去。另一方面,也會希望題材夠新穎。如果懷抱著熱情,又是創意十足的點子,我就可以一路往下寫。

不用停下來嗎?

我不會停下來,就是一路開下去。一暫停劇本就會胎死腹中,不會想再回頭去看它。《消失的情人節》就差點如此,那是我二十幾年前寫的,後來是因為葉如芬說他們喜歡那個故事,叫我下一部做看看。

一開始沒什麼動作,因為都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時代有隔閡,不知道從何改起──但那些監製也知道,只要用激將法就能夠達到目的啊。我當初就是用一種「就寫給你看」的氣勢完成的,前後至少寫了五十個版本吧?比方說本來希望男主角開火車,後又想說「鐵路局才不會理你,根本借不到」。我可能有一點雙重人格吧,編劇的我會覺得火車很棒,導演的我卻會跳出來說:「棒你個頭!」這樣來回推翻自己,最後才想說開公車好了。

嗯……我倒是從來沒有忘卻現實,要怎麼忘啊?每個月帳單都會寄來,爸媽定期都會需要你的匯款,不可能想像成那些經濟壓力不存在啊,它們時時刻刻都在追討你,即使不想理它,房東也會來問。一定會有各種狀況打斷創作的思緒,即便如此,還是得想辦法,所以我才會寫那麼久,前前後後也弄了兩三年。

《消失的情人節》
《消失的情人節》

Q:兩位的作品上映許久,也收到諸多不同的回饋。公開作品這件事情,某種程度亦須強大的抗壓性,面對各種讚美、誤解、批評……,兩位是如何看待每次作品上映後的回饋?

這個年輕的時候會在意,現在好壞都比較不會掛懷了,真的在意頂多就是上片那陣子,擔心觀眾怎麼看?擔心他們的看法會不會影響票房?因為票房會牽扯到很多人。

不過創作就是要面對各種批評啊,有時候我也會想要跟年輕一輩的導演、想跟阿堯導演說不要理他們啦,我們又不是只拍這一部電影,如果真的了解你的創作,就能夠清楚你是怎麼樣的為人。創作者有時候也是需要能夠背對觀眾的。

講真心話,到我這個年紀,常想說再拍大概也沒幾部,生命有限,在乎其他人也無法快樂地多活幾年,現在只想拍自己想拍的電影,就算被罵翻,但若你自己滿意,那也就成功了。我想,能作一個讓自己非常過癮的東西比較要緊。

對啊,以前那個年代,影評要上報章雜誌看,這幾年每個人都可以發表想法跟意見,我們做電影就是在面對公眾事物,需要面對大眾的討論。這點有好有壞,這個世代的導演會遇到以前不會遇到的問題,會受到更多的批評跟支持──勳導說不要在意,我覺得很困難,除非修為非常夠。所以我選擇的方式就是不要看。

世間紛紛擾擾很多,每個人都有權發表意見看法,不只電影,連你賣的滷肉飯好不好吃也是有大家的公評,這很合理。但其中最難的是能否區分批評是真的不好,還是無理可循?我們能夠拿來當成警惕,或只是面對無中生有的謾罵?

網路時代常常躺著中槍──我就是中槍王啊,槍中多了就會覺得沒有那麼痛了。

我比較在意的是,不能讓評價去影響創作。我們在臺灣算是很自由,沒有審查,只要有辦法弄到錢,基本上什麼都拍得出來(當然,有沒有人看是另一回事啦,哈哈)不過創作者如何維護自己的創作自由,這很重要。

網路上很多攻擊《消失的情人節》的女性議題,這個很好,因為它確實值得討論,不過如果一路延伸──把什麼凶殺案扯在一起,好像電影變成共犯結構的一環,這我就很難去承擔。不是因為我不能接受批評,而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跳出來講點什麼,我以後會變得不自由,創作的時候會有太多審查自己的部分。我必須保護我自己的創作自由。

堯:比方說,有人說《同學麥娜絲》很男性、甚至沙文,這些討論我都覺得沒問題;但有些人說:「為什麼要拍得這麼男性?」這會讓人家覺得好像這是不能觸碰的主題,那是不是到最後電影都會變成同一種樣子?

現在很多說是在作文本討論,常常會背離文本需要乘載的東西。很多電影也都會有鬥毆、毒品的討論啊,我今天又不是要參加什麼很大愛的影展,如果什麼議題都有顧到,那就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其實我覺得電影之所以會迷人,就是因為它不需要乘載太多道德層面的東西。那裏頭烏漆麻黑,可以盡情拋開自我。你說那些悖德的事情,用這個來討論電影主題的話實在罵不完,創作者如果連這個都要考慮到就會影響自己了。

像是《同學麥娜絲》,我很喜歡啊,想說這就是臭男生的東西,現實就是長這樣,也許很多人沒有辦法接受,不過現實社會就是如此,為什麼我們只能活在夢裡?如果要求每個角色都完美,這樣劇本拍起來會好看嗎?

嗯,我們就是凡人,凡人有凡人的想法。

其實能親身參與這些議題討論,也都是創作養分,只是──就像前面說的,我們要如何不讓它變成自我審查的框架。觀眾可以盡情討論,可以用任何一把尺去評判那個標準,不過創作者不同,我們不能夠有這麼多包袱,面對評論,必須分辨得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大家都喜歡被稱讚,但接受稱讚的時候也要適可而止,不能被沖昏頭;同樣地,面對批判也不能生氣過頭,還是回到如何調整心態,那是最難。
以拍電影來說,接下來新的功課就是這方面要能夠調適了。

採訪撰文|郝妮爾
東華華文所藝術碩士,於宜蘭經營向予書苑。亦從事藝文採訪、劇場評論。喜歡全世界的狗,以及特定幾隻貓。

照片提供|台北電影節

You may also like

發表意見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