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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姐在幹嘛|楊莉敏】路上

by 楊莉敏

研究所讀東海,純粹是因為離家近,方便以機車通勤,不必住在外面。

由於如此,我甚少在學校裡頭逗留,去學校只是為了上課,上完課就騎車回家,課室與家裡兩地點單純地往返,不會繞路或岔出去到別的地方。可能也不怎麼感興趣,於是就一直維持大學以來所養成的獨來獨往模式,除非必要,不然就盡量避開有人在的地方。

讀了一陣子後,發現東海的風氣與之前大學的學校截然不同,師生的關係緊密,加上研究所課程多為小班制,便於彼此熟識,容易形成亦師亦友的情誼,有種大家庭的氛圍。雖然感到驚奇,但也不至於覺得格格不入,不會被強迫需遵從或感到要做些什麼,即使孤僻如我,還是能被好好地安放在那裡,可以一個人自在行走,不必去往何方。

比較令我困擾的是理論的閱讀。大學時沒有修過文學批評相關的課程,毫無基礎地進入研究所的殿堂裡,讀著一本又一本厚厚的、看完也一知半解的理論著作,著實感到前途堪憂,況且研究所的課程多半有如讀書會形式,每人分配章節負責導讀,然後相互討論其中的內容,輪到自己需要表達意見時,常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因此上課時總是有種胃部絞痛的感覺,無法像以前的上課時光可以盡情發呆,就讓老師去說話就好。

印象最深的是周芬伶老師的課需要讀巴赫金與德希達的論著,雖有中文譯本,但對我而言簡直像是無字天書,時常看了兩遍還是不懂其中奧義,硬著頭皮去上課,每每聽完老師優雅的解說,卻也還是一知半解,簡直是人生的隱喻。另一門容易胃痛的,應該是彭錦堂老師的課堂時光,老師說話儒雅,卻善於拋出問題,往往回答了,他便再繼續追問,引領學生思考再思考,直至榨不出話來為止。於是上完課總感到精疲力竭,只能快快回家倒頭大睡。

許是因為這樣,有種逃避的心態,加上大肚山多霧易雨,出家門時明明萬里無雲,一路上越接近學校,天色卻開始陰沉、烏雲聚攏,最後竟下起傾盆大雨。這種時刻,我就會給自己一個理由,將機車掉頭,淋雨騎回家去,藉此蹺掉整日的課程,什麼事也不做。

然而,短暫的逃開結束後,還是得帶著漿糊般的腦袋,試著從不同的文化邏輯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去理解理論背後產生的緣由及可能的意義。老師們通常也抱持著一起讀書的心態,用整個學期的時間細細彼此切磋討論,即使時常說不出什麼聰慧的見解,或是讀完整本理論也不確定是否讀懂,但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似乎可以包容著任何人或事,容許自己慢慢思考,停滯,犯錯,再繼續試著理出去路,往下個地方走去。

很難形容,但在這個過程之中,我有種漸漸清醒過來的感覺,也約莫此時,我開始寫起散文。當時的研究所並無創作實作的相關課程,與我同屆的同儕裡也無人對寫東西有興趣,所以我應該是為了文學獎的獎金,而又開始寫起許久未寫的散文體裁,投稿的標的是我的母校所辦的中興湖文學獎,獎金豐厚,對於窮困的學生而言是筆不小的助益。

得獎名單公布後,有次上課,芬伶老師便問起寫作相關的話題。我才得知原來老師在大學部有教授創作,許多學弟妹也正投身於寫作的領域裡,我有些訝異於這所學校的創作風氣之盛及其能量,因為一直以來自己的周遭並無喜歡寫作的同儕或朋友,所以始終覺得寫作是自己一個人的事,無涉於他人,不習慣與人談論創作,寫完就是放著或投稿,完全沒有想過那是一件可以與別人有所交流的事情。

老師惜才,總鼓勵學生在創作之路上精進,然而當時的我似乎比較苦惱於課業的閱讀以及如何寫論文這些事,對於創作總感到有些疏懶,老師也不勉強,可能也看出這個學生不擅與人往來,逼迫無用,便任由我循著自己的步調獨自走走停停,路上有什麼風景,自己去看。

也許正是這樣的包容與轉圜,更適於我這般創作枝芽的伸展,沒有人指導該寫些什麼或怎麼寫,只要偶爾探頭,澆澆水,確認我的存在,便足已。而理論的邏輯迷宮繞著繞著,雖時常碰壁,感到無路可走,可總也有福至心靈,漸漸釐清出口的一日。更長遠地來看,理論的學術訓練反倒反過來,幫助自己看清創作的限制與可能,並且帶著那個迷霧裡的寫作者,慢慢踏出了自己的路徑。

文|楊莉敏
一九八五年生,台中人,東海大學中文所畢業,現職文化行政。作品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中興湖文學獎散文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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