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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突然病危開刀住進加護病房那段時間,每個人都想為他做點什麼,各界湧入大量關心,當醫療已不見奇蹟,祈求各路神明是另外一條路。其中有位熱心女士,不斷建議我們去訪一位命理老師,她父親也癌症病危,因命理老師幫忙化解冤親債主,現在她爸健健康康。為了讓她不再打來,我們與老師聯繫上,他的工作室藏於中和住商大樓,外表內裝看起來就是他家,走巴洛克氣派奢華風,塑膠水鑽的沙發旁邊矮桌上,擺放巨型水晶與金屬觀音神像,胸口佩戴著大顆寶石,讓我不太自在。老師聽我們描述父親的病情,鐵口直斷這就是冤親債主病,是他某一世的惡靈在害他,只要我們願意,付清處理費,他會帶著我爸的八字和衣服去找地藏王菩薩,揪出那些靈,和他們講佛法勸他們去修行,前往西方極樂世界投胎,我和媽媽妹妹三人聽得半信半疑,因時間已近午夜,我已不耐想回家睡覺,就直接問老師能不能線上轉帳?
三天後老師來電,交代他已經和騷擾我爸的債主們斡旋了,我們接下的任務就是:每月十號前去新莊地藏庵供十斤的香,並每日念四十九次解冤菩薩往生咒,迴向給爸爸和他的冤親債主。聽完老師指示後,媽媽用小楷為我們四個小孩抄寫了經文,放在塑膠夾子裡,前往拜拜的路上我們輪流唸,每次在唸到第三遍時,我都會出現睡意,不確定爸爸是不是真的需要。
而睡意在抵達地藏庵後全失,被廟磅礡的祭拜服務項目多元給喚醒,各式祭祀組合包都能在前門口的金紙店購得。為了滿足信眾高效率需求,搏杯問神明後,可直接上左邊「服務處」,內裝與一般政府便民機構無異。進門設立三檯抽號碼機,上面分別標有「歷代祖先、個人祖先、冤親債主、補財庫、嬰靈、陰饞」項目,看你今天是要辦理什麼,就抽號碼牌到指定櫃檯。我被這一幕深深著迷,原來與靈界談錢也可以這麼有行政效能,我和同行的媽媽說,這是冤親債主產業鏈。
在服務處門口有座七〇年代磨石子的樓梯,上去是一間古色古香的圖書室,門口還保有抽屜收納索書卡的木櫃,兩旁的玻璃門,和側邊轉盤的金屬書架上放著出版三十年以上,全套中國佛教文學古書,從灰塵與泛黃的程度,似乎已經無人在翻閱。樓下這麼熱鬧,但怎麼都沒人來?問了正在圖書室裡寫毛筆的大叔,他說現在沒人借書了,已轉型為樂齡才藝班。
下樓買香時,注意到在一樓原圖書館的入口處立了一塊石碑,上面寫著「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民國六十九年新莊扶輪社長 嚴家淦 題字,四十一年後這塊鼓勵信眾學習的石碑成了廟口麵線小吃攤的桌子,專屬臺灣人的幽默和學習精神體現在這裡。
回到正題,供桌現場我們母女們所準備的水果,和其他人拜的紙人貢品相比起來真的好溫和,還拿著官方指定祭拜路線圖,按順序和眾神說明來歷,我無法向祂們保證什麼,例如願望實現我就帶什麼來還願,我只是輕輕地和祂們說,希望祂們讓爸爸早點回家一起過年,祝福我們全家平安。繞著繞著就注意角落堆放桌椅後,有一面用混濁透明壓克力,蓋住所保護的精彩交趾陶作品,將每則孝心故事敘述,巧妙地用空間與人物配置活潑安排在一起,看到那棵被哭歪的竹子我都開心死,只想把面前擋住我視線的桌椅移開,但其中一片桌板突然倒下,發出巨響,引來一些側目,但我不在意,只想問問神明能不能讓我把這片壓克力板拆掉,把蜘蛛網清一清,好讓我能好好欣賞老虎的表情。
爸爸順利從鬼門關回來,不知與我們幫他處理冤親債主有無關聯,他意識清醒時我和他聊起,他嘆氣搖頭,無奈的用他學者的語調說,如果這世界上所有問題都可以推給冤親債主,哪不是都好解決了!?我不相信真有這麼簡單。
從那之後我也不唸往生咒了,而是積極的當爸爸的小秘書,讓他在醫院期間夠完成最後想做的工作。
爸爸和天主走後,我從他的留下來的訊息遺物中,才恍然大悟,原來冤親債主是真的存在,他們就一直在我們身邊,索求無度,把個性向來不擅長拒絕的爸爸給活活累死,我生氣懊悔我沒能早點發現,把這些人約出來揍一頓,而是去花錢給老師消災,唉,但也因為冤親債主帶我認識了這麼一間精彩洶湧的廟。
撰文、圖片提供|倪瑞宏
一九九〇出生於臺北,臺北藝術大學美術研究所畢業,目前全職創作生活中。創作主軸在研究當代迷茫精神狀態,習慣用帶有黑色幽默的高彩度繪畫與空間裝置,來描述我們身處的世界和那些說也說不清的關係。作品曾入選二〇一九年「臺北美術獎」,曾參與了第二十九屆「金曲獎」插畫設計,以成為臺灣好媳婦目標努力中。著有《仙女日常奇緣:藝術家倪瑞宏的女子妄想》。Official:juihungni.carbonmade.com。Facebook:倪瑞宏 Ni Jui_Hung。Instagram:juihung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