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以迂迴的方式來實踐夢想 二○二三臺灣文學巡禮在金門烈嶼

從來沒有想過，夢想得以實現──不，確切的說，夢想確實可以實踐。只不過，生命以迂迴的方式，不斷地測試並考驗你的忠誠之心，並沿著人生的路途召喚那手擎火把者，引領你不知不覺地，往那光亮的方向行去。

彼年代，職業婦女與母親的角色，在天秤上總是前者沉墜得多。曾經，在傍晚幫孩子洗便當時，發覺手中那便當盒仍沉甸未打開。問了兒子原委，原來是台北市中學運動會開賽在即，學校重視升學甚於體育，為了不妨礙課業，教練利用午休時段來集訓。乍聽之下的我，感受如五雷轟頂──孩子寶貴的學習時光，在升學主義掛帥之下，所有學藝活動被迫往後退位──其中亦包括我們重視的閱讀。

後來，兒子順利直升高中，暑假漫漫、無所事事。某天，報端有則海外遊學的訊息，詢問之後，那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在電話那頭以溫婉懇切的語調，娓娓道來親子教育的奧妙，費時甚久；末了，還推薦一本書：《賞識你的孩子》。

直到多年後，我才明白：那通電話，是我人生中的一條引信，點燃了希望的火光。當《希望不滅》一書出版時，我如文壇叢林中的小白兔，茫茫不知所從，倏然間靈光一閃，從封塵的書櫃與發黃的筆記本裡，逐一尋覓那條記憶深刻的號碼──原來，當年電話那頭的好心人，竟是出版界的文化人！

書甫出版，出版社即敲定多場電台訪談，當時正背負工作重任的我不禁心底喊苦：「天啊！何時才能回歸正軌？」直到往後，出書經驗多了些，才瞭解了，原來這類的疲於奔命，不啻於某種疲憊的寵幸。

人生哪，總總的第一次最為珍貴，出書經驗亦是如此，尤其因寫一本書，純然為己，不摻和任何功利算計，純粹出自一份對文字的執著。作品成形的過程中，我結識了主編晴惠與周玉卿兩位做書人，她們不斷地鞭策、鼓勵著我，期許我在工作之餘繼續寫作──正如《希望不滅》書封要傳達的意象：旅行啟程，出發，寬敞的機場，一架飛機，機尾連接無數的點，一個國家一個點，無限地蔓延。書寫的無止境，恰似翱翔空中的飛機，機尾冒出輕煙縷縷，。

時光如梭箭，將近整整二十寒暑，我置身於工作與書寫的此消彼長之間，安然自在地度日。關於遠方寫非洲，近者則寫我的原鄉，兩條時地迥異的敘事線，交織成晚間生活的日常風景，也是疫情下身心安頓之藥方。

往往，寫著寫著，隱隱然一股意念蠢蠢欲動，深埋已久的引信，如靈動小蛇，被勾引出洞。凡是意念，皆有跡可循。彼時代，身為雜貨店的女兒，正值慘綠青春，欲自由飛翔的心，被綑綁於沉重的貨架；層層貨架，無不藏著散落攤半的書，說明了閱讀是我顧店時的祕密樂趣。青少女時期，我看似表面乖巧，實際上，待大人一出門，便拿出心愛的藏書，怦然心跳的讀著，直俟父親的摩托車聲從遠方漸駛近，才慌張收書。這些小說的作者，包括了金杏枝、禹其民、華嚴、瓊瑤……等等。我常常因為太過沉浸於書中情節，更曾不帶惡意地盼望，最好別有人上門來買東西，以免打斷美好的閱讀時光──殊不知，這些大人斥責「不該」「不能」做的偷看閒書行為，像一枚滿懷渴盼的種籽，悄悄埋進心田。一粒種籽，若是落在貧土上，灌溉闕如，乃遲遲開不出鮮花；另一方面，種籽一旦落泥生根，拼命抓地生長，終有某天將萌芽看見天光──所幸，某些持火把的身影，沿路不斷地在前頭為我持光照路。

王文興老師曾在胡思二手書店，費時整個下午，面誨我古今中外經典作品閱讀之必要。小說家蔡素芬則與我分享：當她完成長篇小說後，數日緩步長廊，久久無法平復情緒。素芬的描述讓我體悟到，作者投入書中情感必須深長，才能創作出動人心弦的作品。牧羊女相約寫到髮蒼蒼、視茫茫。作家吳鈞堯更不用說，常用半調侃半溫潤的語調鼓勵我，讓人錯覺我真的可以一直寫下去。「如果文學很簡單, 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作家郭強生名言，深有同感。長久以來，白天工作、晚上孜孜矻矻，伏案寫作，享受孤獨中的快樂，無非愛其所擇，擇其所愛。

自成號，一幢小得不起眼的古宅，是父親的起家厝，是他少年沿村挑擔走賣換來的心血結晶。我起心動念整修，幸賴知名的赤羽室內設計與從事家具業的小弟，攜手為古屋打造一個閱讀空間。又有作家前輩紛紛贈書，讓我意念轉換成一座具體的書屋，一償年少的夢想。如今我捧著這份遲來的嫁妝，視如稀世珍寶，並終於鬆舒了一口氣──我的閱讀，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一座小島，即使無比地遺世獨立、被阻隔於紅塵之外，然而，文字與閱讀，是人類心智與廣大世界聯結的鑰匙。這一回，聯合文學基金會的「閱讀下鄉」列車，開到名不見經傳的烈嶼──亦是我的故鄉島嶼，又有寫書人與做書人，如蔡素芬、吳鈞堯、周昭翡等人的現身鼓舞，眾人滿溢的盛情，且讓古屋的藏書，在未來予以回報──讓我邀請您，走進自成號，拿起一本書吧！小島並不真的渺小，文學的世界無垠廣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