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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李昂寫下震撼文壇的《殺夫》。一路走來,李昂直言敢諫,每每提筆,便掀起台灣社會的驚濤駭浪──如同小說所問出的每個問題:「女性能不能以身體取得權力?」、「遺孀──而且是偉人的遺孀,可以擁有情慾嗎?」、「老女人可不可以睡小鮮肉?」;放諸台灣作家群像,李昂及其作品,有一張最尖銳、最爭議、最複雜的面容。
本次專輯借重李昂不凡的經歷,現身開設「人生相談室」,徵集到作家、藝術家、主廚、KOL與來自《聯文》讀者的提問,同時,我們更「邀請」到〈花季〉、〈殺夫〉、〈彩妝血祭〉、〈北港香爐人人插〉、〈不見天的鬼〉中的重要角色,現身現形來問診。
適逢《殺夫》四十周年紀念,就讓我們跟隨李昂的腳步,愉快地相談這好難的人生。
請問老師,當初是什麼原因才開始讓您踏入創作這塊領域呢?
讀者默默小刺蝟
這是天注定的,祖師爺賞飯吃。因為後來我發現我一輩子只會做一件事情,就是寫作。
李昂
可以分享心目中最喜歡或影響最大的五本書嗎?
讀者陳威
《愛麗絲漫遊仙境》、《基督山恩仇記》、《異鄉人》、《百年孤寂》,以及川端康成的《睡美人》。
李昂
李昂老師,您的兩本姊妹作《北港香爐人人插》以及《路邊甘蔗眾人啃》,其核心都圍繞著「權力」的議題,而林麗姿跟陳俊英哪一位取得權力之後,誰會最先經受「權力的腐化」?
讀者Fausto
沒有想到有讀者提出這麼好的問題!我覺得林麗姿比較快被腐化,因為她用身體取得權力的方式一定會內化傷害到她的自我,所以等到她取得權力的時候,一定會不擇手段,以權力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可是陳俊英因為作為一個政治受難者、一個異議分子,先是被抓去關過,因為經過了很辛苦的過程,又遭受到汙名化,他們會知道權力的行使可以怎麼樣傷害人,因此當他們得到權力時,也會更為小心。
李昂
老師出版的作品當中,你覺得最滿意最喜歡的是哪一部呢?
讀者喜歡文藝的社畜
《自傳の小說》被很多批評家公認是很好的小說。可惜因為篇幅很長,被閱讀到的機會也比較小。這部小說也由日本前東京大學的藤井省三教授翻譯成日文,他也覺得這是我寫的最好的一個作品。
李昂
聽說李昂老師讀了一本白先勇借給老師的書才寫下〈殺夫〉,這是真的嗎?
讀者ripley.poem
當年我讀到一則上海發生的殺夫慘案,想用這個題材來寫小說,卻發現我對上海一無所知,根本沒有辦法寫。後來我從美國讀完書後回來台灣,我就完全不想管上海,只拿了「屠夫虐待老婆被老婆殺掉」的簡單概念,寫了一個完全跟上海無關,而只有跟台灣有關的《殺夫》。後來很多年之後,我去上海追尋當年的慘案,還發生很多靈異的事件,如果想知道後續的朋友,建議去買一本我的《密室殺人》,我都寫在裡面了,那可以視為《殺夫》的續篇。
李昂
作為一名女性(主義)作家的領頭羊,對於現今女性寫作者有什麼樣的看法呢?譬如題材的取樣,會不會不夠有「衝擊力」?
讀者洪揚凱
我倒不覺得是題材的問題,而是作者有沒有能力去找到那核心衝擊的所在?因為我們總是被社會文化、家庭、教育所制約,而沒有能力真的去探觸到核心的問題。如何拋棄這些制約?第一個需要有才華,否則免談;第二就是要有洞察的能力,這並非每個人都有的。我覺得可以鼓勵大家來找尋的理由很簡單,因為現在的寫作,不像當年受到那麼大的壓力,所以不妨自己試探那個底線到底在哪裡,能不能去突破?
李昂

《殺夫》出版四十年之久,從李昂老師的角度來看,加上台灣近期#Metoo事件的延燒,你認為台灣對性別運動的看待,是進步還是退步?
讀者謝承志
我覺得性別運動整體來說當然是進步的,可是我擔心這個#MeToo之後會不了了之。也就是說,前面一波好像聲勢很大,而且很多人都得到了懲罰,可是很多人馬上又再復出了。我覺得怎麼貫徹這個#MeToo的精神,是下一波我們要努力的。
李昂
請問老師看過《山道猴子的一生》嗎?您怎麼看待山道猴子裡的情、性、愛、慾(尤其是粉紅妹)?
讀者CF
第一點是要爽到,如果連爽都沒有的話,那你換什麼呢?不過,我二十五年前寫這種用身體來換取權力的小說,發現性、身體絕對會影響到一個人自我的認識與自我評價,尤其女人。我們整體社會狀況還是教我們一套傳統價值,你用身體去換的結果,很容易會感到自我低賤,或者是不乾淨、不道德,那這個絕對會內化成為一種傷害。
李昂
您是否同意,女性若非受過教育便無法達到自我覺醒與成長的境界?
讀者瓊珊。藤梓
這個好問題,我從來沒有被問過!我覺得現在這個社會裡面教育大概很必須,可是呢,也請小心中教育的毒,因為教育都教給的都是一套政治正確──可能連政治正確都沒有,教育常常落入一套所謂主流的刻板價值,那其實是不太有用的,請時刻警惕。
李昂
請問老師您覺得最美好的時光是在人生的哪一階段?幼年?青少年?中年或是老年?
讀者nefelibata.____
我覺得應該是中年吧!因為我一面寫小說,一面跟台灣文化圈的舊勢力奮鬥打仗,同時,我的作品在國外得到了很大的好評,包括二○○四年的時候,法國給我藝術文學騎士勳章,我是第一個拿獎章的華人女作家,當年跟莫言、余華他們一起授勳。當時我體力還很好,又愛旅行,曾經有某一年,有半年都在全世界混吃混喝。然而現在體力已經不行了,這讓我非常挫折。所以最快樂的應該是中年,因為目標很明確,我要打敗那些主流正統加在我身上的壓力。
李昂
有沒有覺得人生毀滅的時刻?有沒有覺得找回人生的時刻?
讀者ㄚA〇
差不多五十幾歲吧,發現我一輩子會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寫小說而已,我什麼其他的事情都不會,我連做個祕書都不夠格,這個真的是毀滅的時刻!找回人生的方式很悲哀,就是回來繼續寫小說。
李昂
李昂老師寫政治小說,也認識許多政界人士,自己卻未曾真正參政,請問是什麼樣的信念讓您堅守分際,僅以文人角度旁觀與書寫政治呢?
讀者于翎
理由很簡單,很多人可以做政治,可是不見得很多人可以寫小說。早期參與黨外運動的時候,真的是出錢出力!《美麗島》雜誌募款的第一筆捐款十萬塊就是我出的,那是我在文化大學教書時一年的薪水。不過,很快我就發現,我能夠對自己或者是對台灣社會最大的貢獻,就是用寫作把台灣走過的經歷寫出來。施明德被關出來之後,我跟他在一起一段時間,當時他被褫奪公權不能參選,很多人腦筋就動到我身上,叫我「代男友出征」——我說拜託,哪有大小姐還要卑躬屈膝跟人說「請惠賜一票!」可是後來我發現,有一個人比我還大小姐,做得比我還要更好,那就是總統蔡英文,後來我就不敢再胡說八道了!
李昂

你的寫小說曾被批評是概念先行,這會是一個問題嗎?
編輯部
問題在於,你寫出來的小說是不是只是概念?如果寫出來的小說只是一些宣傳、一些口號、只是一些概念,那這樣的概念先行當然很糟糕。可是如果你的概念非常有創意,走在時代尖端,表示你非常有先見之明,這有什麼不好呢?
李昂
如果能重寫一部作品,你會選擇哪一部?
編輯部
我最近在寫的,大概也是人生的最後一部小說了。我打算重寫《自傳の小說》,原本以謝雪紅串起台灣一百年的女性故事,現在我要倒過來寫一個叫《小說の自傳》,某一個方面來說,這將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重新寫《自傳の小說》,內容則是以小說的形式來講我的人生。
李昂
如果可以給你許願,你最想要讓你的哪一部作品影視化?
編輯部
歡迎來投資翻拍收錄在《北港香爐人人插》中的〈彩妝血祭〉。
李昂
除了文學作品,你有推薦什麼動畫/漫畫?
編輯部
《諸葛四郎》是我小時候看的第一部漫畫。我也喜歡《神隱少女》、《怪醫黑傑克》,最近也看了《鬼滅之刃》刀匠村的篇章。我覺得這些鬼的形象與故事非常創新,脫離平時對鬼舌頭長長、飄在空中的既定印象。
李昂
請談談預計明年將出版的小說《神靈集聚》?
編輯部
《神靈集聚》這篇小說雖然寫的是神靈,可是有一大部分寫的是人的終極關懷,也就是死亡。我寫很多死亡,可是這篇小說所探討的死亡將會與輪迴有關。此外,小說也觸及我始終關注到性別議題,過去很多人都不敢碰觸的,覺得不能談同志任何的不好,否則就會被認為不體貼、不體恤。不過,我覺得時至今日,應該可以有更多不同的觀點與聲音。今年十月我將去巴黎出席《鴛鴦春膳》法文版的出版活動,到時候也會聽聽那邊翻譯對這本小說的看法,應該會很好玩。
李昂
最後,請給創作者一句話?
編輯部
我想,還是那句老話——先看看自己是不是祖師爺賞飯吃,再加上後天不斷地努力,或許才能夠擔保你在創作上有一點小小的成就;如果這兩樣都做不到,那麼我勸你換個方向,玩點別的東西吧!
李昂

專題、封面攝影|登曼波
服裝造型|酸六
髮型|Marvin
場地協力|金獅樓
文字記錄|李鴻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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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啓軒
2023-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