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暗下來了，雨已經停了。颱風來去匆匆，彷彿是惡作劇一場，只為擾亂他們父女。風吹動樹葉，有點寒氣漫開。
站在屋簷下，明琦一直想著剛剛母親在裡面對自己的無視。她站著動也不動，彷彿是一塊岩石，她感覺有一種銳利的，粗糙的甚麼，正不斷用力刮磨著她的心，幾乎要擦竄出火焰，這讓她的頭開始發燙。
彷彿錯覺，她聞到身邊有種燃燒的氣味，一種焦臭。
約莫一個多小時後，父親疲倦的步出派出所，向明琦走來。
不久，母親與王阿姨一起出現，她走過來懷著感激的眼神向父親表達謝意，同時用手輕輕摸了一下明琦的肩膀。
「那我先走了，我再打電話給你。」母親再次對父親點頭致謝，然後和王阿姨互相攙扶著離去。黑暗中，明琦看到母親她們頭上有一小群蚊蚋跟著，在路燈下非常清楚。
父親並沒有追上去。
他們離開派出所的時候，路燈都已經亮起。
「爸爸真的對媽媽很不好嗎？有像那個男人那樣嗎？」騎了一段路，父親在黑暗中問。
明琦先是點頭，但又隨即搖頭，但在前面騎車的父親並沒有看到。
兩人有一段長長的沉默。
「如果，我是說，嗯，如果的話－」父親有點語無倫次，他似乎有新的想法，但仍猶豫不決，沉重的氛圍悄悄籠罩下來。
但明琦知道他在說什麼。車子明明是向前走，但父親卻不斷的回頭望。
「嗯，嗯，媽媽跟那個阿姨，好像，好像－」父親似乎在找一個比較適當的說法，迎著風，一切聲音變得含糊。
「爸，先專心騎車，我今天作業很多啊－」明琦感覺到自己對父親說話的語氣異乎尋常的柔軟，連她自己也想不到。她雙手抱緊父親。
父親沒再說話，開始專心騎車，機車的引擎低吼，但後座的明琦覺得非常安靜，身邊輕呼的風聲彷彿是寂靜的回答。
兩邊路燈昏暗，父親的遠光燈在前方照出一個弧形的光，小小的亮，但那已經是父親這輛老機車最大的極限。
快回到林園時，月亮從東邊出來了，接近圓滿，薄薄一枚，但在暗極的天空中顯得特別亮。風忽然變強，一陣一陣，水氣濃稠，空氣沉甸甸的。
上班時間就快到了，父親騎得飛快，明琦將父親抱得更緊了。
父親回到家幫她張羅些吃的，便穿上制服去上班了。
晚上明琦自己一人在家，她伏案趕著作業，直至夜深。黎明之際，她再度醒來，黑夜寂靜無聲，她坐在床上，凝神傾聽那一片寧靜。就連蟬也停止了叫聲，只有清風吹拂過外面牆邊上榕樹樹梢發出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她蜷起身子再次睡著。
之後，明琦便不再主動去找母親了。
在她心裡，有些甚麼沉下去，有些甚麼浮起來，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文｜徐麗娟
臺師大，國研所，目前對寫作仍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