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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裡,走進我的生命─專訪李明璁的書房行止

by 崔舜華

提起李明璁,近期最為人知的或許是他頂著一頭捲髮、傾身勤詢市場攤販的身影;寫過《邊讀 邊走》,他對於閱讀的能量的行動與實踐,一向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讓自己置身於移動之中。但與大多數愛讀書的人一樣,李明璁從年少時就對於專屬自己的一間書房,擁有高度的渴望與敏銳的自覺。而他如今呈現在鏡頭與談話之下的書房風景,也向我們展示著:那張面對這顛簸世界總是笑容以對的臉孔底下、掖藏不露的細軟心思。

從工廠宿舍到男孩的書房

人與生活空間之間,往往滿溢著無數的經驗性與幻無飄渺的想像,除了客廳或浴室等眾用的實用性起居,一間濃縮了個體品味與自主選擇,孤獨的「自己的書房」,卻可以容納並揮發出無垠的思想幅線。

1970 年代初,在新光紡織士林廠中,誕生了一名熱愛思考、閱讀與教育的行動者,那就是李明璁。不過,在經歷自己的人生起伏之前,由於時代環境與雙親的工作背景,他從小便置身於不斷移徙的狀態,「1970 年代是臺灣代工勞力非常密集的時期,『黑手變頭家』的例子比比皆是,和其他勞工一樣,我父親在石牌買了間小房子,打算自創事業。雖然父母都非常忙碌,但他們很快發現到,自己有個熱愛閱讀的兒子;在那間石牌的三房兩廳的公寓裡,我和妹妹各自擁有一間小房間,某層意義上,那就是我第一間書房。」 李明璁說。

眼見孩子如此喜愛閱讀,李明璁的父母給予大量的鼓勵與寬容,當他考試成績不錯,所得的獎勵便是一家人一塊兒去重慶南路的東方書局,任他從架上一本又一本的翻讀、選擇喜歡的書。在那個沒有網路與 GOOGLE、沒有餘錢周遊列國的年代,閱讀,就是這名少年與廣大無邊的世界之間唯一的想像連結羈絆,「我記得小學三年級時我讀了許多名人傳記,不一定每段人生都是光明勵志的哦!譬如莫札特、凱撒、梵谷等等,他們一生都有點陰暗,卻啟蒙了我幼小心靈中對於音樂、政治、藝術的微光;又像是亞森羅蘋或福爾摩斯的系列小說,早在我不可能知道自己以後會親炙倫敦這座古老城市之前,就已開啟腦中無數的奇思幻念──以至於二十多年後初抵彼處,親眼見識了泰晤士河深夜的大霧,反倒有一股似曾相識感,彷彿河上會有無名浮屍飄過將開啟某段熟悉的偵探故事。」

只要在那裡,書就是一切

「在 1980 年代中期時我讀國中,開始會蒐集喜歡的作家作品。一開始,房間的書架上都是九歌、洪範、爾雅的散文和詩集,很難想像年少的我因為醉心古典作品,甚至幻想以後要讀中文系、研究陶淵明,我甚至還訂了一本叫《國文天地》的雜誌。高中時因為搬家,那些書通通送掉了,或者更精確地說,朝向解嚴年代的我,有產生了巨大的認同斷裂。我也更廣泛地去讀西方文學,像是卡夫卡、歐威爾、昆德拉,另外是當時仍被視為禁忌的魯迅的作品。此外,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太宰治、乃至當代的村上春樹,連結著黑澤明、小津安二郎、大島渚的影像,更是開啟我對日本文化的探掘。」同時,正值青春氣盛的李明璁也博讀臺灣各家文學,如現代主義的王文興、鄉土文學的黃春明與王禎和,以及獨樹一幟的陳映真,這場猛爆性的閱讀狂歡在少年李明璁的心底推動一場革命、一種質變,從一本書聯結到另一本,緩慢、紮實而專注地讀著,而當時的書房,也開始呈現出其選書風格,牆上貼滿電影海報、架上夾雜國外唱片,而少年在其中心神蕩漾、神遊太虛,李明璁說,那種狀態其實有點ㄎㄧㄤ,魂魄根本不在升學主義的框架裡,充滿自我意識的實驗與變革。

癡迷於文學的浩瀚星辰,高中時的李明璁開始大量地借書、讀書,買書與藏書的質量也直線飆升,而優異的國文成績彷彿亦在大學聯考中擲出一條救命繩索,「高中時,我已經徹底長成一個滿腦子想搞革命的少年,以至於編校刊編到衝撞審稿制而差點被退學,還因此人生初次登上了新聞報導。同時藏書量也暴增,聯考時其他科目都考超爛,只有國文非常好,最後免於重考,僥倖進了輔大。」從大學離家直到赴英留學,直到回臺任教,李明璁說,他始終居住在一個四壁皆書的廣義大書房內,現今,一路閱讀、研究累積的書籍皆搬回天母老家。父親辭世後,他希望能多陪伴母親,同時因為創辦探照文化,需要自己的工作室,書也跟著他搬了兩次,而老家的書房則越來越像書庫。就這樣經過無限的增生與繁衍,現在無論住處或位於大稻埕的工作室,都已成一座不折不扣的書屋。

「我有時會特地回老家去掘書,但現在那裡空間也不太夠了,即使特別訂製了實木書牆,書依然從書房、餐廳、客廳蔓延到臥房,甚至堆到樓上的頂加。一般來說,書房是從家屋之中切分出來的概念,是一個獨立於日常生活的機能性空間,相對的我現在已不確定自己是否有一間一般定義底下的書房,還是,我根本有著一整座書屋──或者說:某座私人圖書館了。」

斜臥在清涼溫潤的榻榻米上,李明璁露出自己在閱讀時、有如少年般無防備而滿溢快樂的神態。
李明璁隨意地跪坐著、雙手擺出捧書欲讀之姿,展露出僅僅是閱讀自身,就是一項隨時隨地可執行的、愉快的實踐。
安德烈.布勒東《超現實主義宣言》對秩序、常規、馴服的革命性顛覆與精準思辨,也帶給李明璁深刻的啟發。

書房:流動往返的感官實驗

對於李明璁這樣一位永恆地在路上(on the road)的閱讀者與寫作者,書房本身即是一個流動而開放的實踐空間,「我覺得書房更接近一種隨時進出往返的狀態。在數位閱讀盛行的當下,閱讀行為產生前所未有的變革,讀書、觀影、聽音樂等都不再受限於文化資本,人人都可以用手機、平板電腦投身網絡,這是一場美好的科技革命,美好之處在於網路的發散性與無止盡往外拓展的連結幅員,但我同時卻也思考:在這樣不斷發散的過程中,我們的專注力會愈來愈少,好比 20 多年前,我得乖乖存兩周的零用錢才買得起一張唱片,聽一次絕對不夠,聽不懂就聽到說服自己為止,你會與各種文本去搏鬥、對話、詰問,凝神其中地聆聽作者欲言何物,但對於YouTube 上唾手可得的歌曲,人們連給它 30 秒都嫌久。這份絕對的自由讓選擇本身的價值太輕盈而失去焦慮與體感,很難再有事物能讓人截斷日常水流、沈浸閱讀,心蕩神馳。」以書為例:一本書的成形經過作者、編輯、設計、裝幀與印刷工多人之手,用最古典的技法共構出一個使我們沉浸(靜)其內的異世界,而這股沉浸感是當代人最缺乏者,「在數位時代,我們既需要發散與連結,也需要內聚和省察,所以是一趟趟不斷的往返狀態,而紙本書的重量、氣味、纖維手感,是無可取代的物質性。當一本有扎扎實實物質性的書刊客體,透過細膩感官經驗與我們的肉身主體相遇,這是網路媒介文本無法取代的美好邂逅。」

從書架上,李明璁挑了六本書,致這即將告終的 2020 年,「我贈予 2020 年的閱讀關鍵詞是『生命與生活(life & living)』。父親去世那陣子,我對生命的問題產生很多思考,包括安樂死的選擇權、臨終醫療的問題,而這種種都歸結於──什麼是我們想要有品質的生命和理想的生活狀態?」這六部作品為米蘭.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輕》、谷川俊太郎《我》、植田正治攝影集《沙丘》、韓麗珠《黑日》、諾伯特.愛里亞斯《臨終者的孤寂》、是枝裕和《宛如走路的速度》,對「生命」的本質與關懷,則是其間共通的關鍵詞。好比:昆德拉永遠提醒他年少時「人生不可輕易放棄想像」的初心;雅俗共賞的谷川俊太郎關乎大眾文化的關懷和溫暖;《沙丘》提供一種現世中冥思空無的生趣;《黑日》切中他對香港的關懷;《臨終者的孤寂》則出自當代社會學大師的溫柔回眸;《宛如走路的速度》則是李明璁《邊讀 邊走》的致敬對象。

自詡為「書房控」,連 Instagram 都要追蹤世界各地愛書者的書房、書櫃或書店相簿,李明璁心目中理想的書房並非視覺之美,而是機能極佳。

「我覺得書房最需要的幾個條件是:一座便於收納與搜尋、毫不浪費任何空間的書架;一整片寬敞透光的大窗戶,最好有綠蔭掩映,讓書與人可以沐於陽光與植栽中;以及,一張大到能任性堆放或攤開各種書刊自由翻閱的書桌,與一張舒服的椅子──再理想不過了!」

對於2020這苦難的一年,李明璁選出心目中六本必讀之作,從攝影集到詩集、小說到隨筆,跨越各國創作者與各型文類的共通點,是對「生命」本質的反顧、深思和瞭望。

文|崔舜華

圖|YJ

※ 本文摘自《書香遠傳》第 153 期:2021圓夢新計畫從閱讀出發!,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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