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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版剪去了金家、超市兩幕場景,其實隱含更煽情的鋪陳?
‧奉俊昊的故事原型參考了二十世紀初轟動法國的「女僕殺人案件」,是什麼的樣社會悲劇?
‧「電影的後半段往無法預測的方向暴衝」,是因為某一個角色的狂野發揮?
看奉俊昊娓娓道來關於選角的思維、對白鋪陳與即興創作的靈感來源。
A 約二○一五年時,我將十五頁的故事摘要提供給BarunsonE&A製作公司,我也提供給洪坰杓攝影導演一份,那時的片名就已經是《寄生上流》了。然後貧窮的基澤一家人變成了主角。我打破了兩個家庭對等的構想,變成站在貧窮家庭的立場上,滲透進有錢家庭的結構。不過到那時為止,摘要的後半部不是現在的結局。雨天從雯光按下門鈴開始,電影往無法預測的方向暴衝的後半部內容,全都是在最後三個月寫出來的。二○一七年八月浮現了那樣的構想後,後面的內容就全部改寫了。(確認時間後)二○一七年八月七日,約好和金雷夏前輩一家人聚餐,在開車前往的路上,突然想到在強者不知情的情況下,弱者之間決一死戰的概念,即弱者在強者不知情的時候彼此打鬥的畫面,從那時候開始就一氣呵成了。
A 我的iPad裡有筆記App,我把所有東西都寫在上面。上面寫著紀錄的那天是八月七日,「朴社長全家人去兩天一夜的露營,南基澤一家人……」怎麼姓「南」呢?我原本好像設定姓「南」,後來才改成「金」,因為姓「金」最普遍。「南基澤一家人決定四個人喝酒助興(大肆慶祝的氣氛,成功入侵)。正當舉起酒杯慶祝時,叮咚之前的阿姨來敲門,然後地下室出場,另一個四人出現了。」一開始設定時,住在地下祕密空間的不是夫妻,而是四人家庭。可是包含小孩的四個人住在地下室的狀況不太真實,所以才改成夫妻。上面寫著「在屋主離開的兩天一夜,毫不相干的兩家人在別人的家裡打鬥的可笑場景。」「趁屋主不在家,寄生蟲們展開肉搏戰。當屋主回來的瞬間,一切都變得乾淨和明亮,沒有一絲灰塵或一滴雨滴。秘密沒有曝光,有錢人毫不知情。」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我去了溫哥華一趟,在那裡我開始正式撰寫劇本。尾聲的部分,爸爸和兒子用摩斯密碼聯繫,兒子說要把那棟豪宅買下來,那個部分是我在溫哥華的斑馬路前等紅綠燈時想出來的。那時心想著會變成悲傷的結局呢,這件事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A 我的摘要裡沒有結局,只有各種構想。包含四個人入侵後大肆舉杯慶祝,然後全家人都沖昏了頭,等有錢人的家人分別回來時,一個一個處理掉,最終基澤一家人沒辦法離開那個房子,只能關在那裡生活等,有好幾種不同版本的構想。在那個情況下,二○一五年我把我的摘要交給《鐵原之旅》(暫譯,英文片名:End of winnter)的金大煥導演,請他幫忙撰寫劇本的初稿。等到正在進行《玉子》後製作業的二○一六下半年,我把金大煥先生寫的版本,和我寫的摘要拿給《玉子》演出組的韓珍元。那之前的三個月,他一邊跟我討論,一邊調查及收集了各種資料。他實際採訪了司機和幫傭,也收集了空間相關的資料和照片……他真的做了很多功課。
在那之後他才成為《寄生上流》演出組的編劇。不過和金雷夏前輩吃飯的那天,構思和故事全都改變了,目前完成的電影都是那個八月後歷經三個半月寫出來的內容。二○一七年我親自撰寫劇本,後面一半以上的內容全都改掉了。前一個版本的對白和場景,只留下了部分的痕跡。例如韓珍元寫的有基澤說的:「三十八度線以南的大街小巷都沒問題。(#32);『就像某種「陪伴」…』(#32)等對白;「臨場作戰,靠的是氣勢。」(#16)我保留了這些對話。至於金大煥導演,因為更是初期寫的,留下來的痕跡並不多,不過他本身因為畢業於美術系,曾經當過美術家教,所以留下了那些部分。基宇第一次到豪宅後,對蓮喬說:「這畫的是猩猩吧?」然後蓮喬回答:「這是自畫像。」(#17),那個部分就是金大煥導演寫的。我記得在《玉子》正式上映的那年(2017)最後一天,第一次把劇本交給BarunsonE&A製作公司的郭信愛代表,隔天再把劇本拿給宋康昊前輩。
A 宋康昊演員、崔宇植演員是從一開始就預設好的,再加上朴玿談演員也幾乎已經確定了。我一邊看著貼在牆上的基宇、基婷兄妹的照片,一邊寫劇本。這次出版的劇本,應該是開拍前的最終稿,那時最後增加的部分,就是基澤躺在體育館裡說的話,絕對不會失敗的計畫就是沒有計畫(#112),這句話有點好笑又充滿絕望,但這是該跟兒子說的話嗎?(笑)有點好笑又有點淒涼。我認為這個場景非常重要,原本草稿裡沒有這個場景,印象中我真的花了很多心力寫這個部分。分鏡圖上可以看到基澤用手臂遮著眼睛,說出很長的一段對白。其他的部分都是在分鏡圖的階段逐漸增加,或是在後期錄音時補上去的。劇本會一直不斷地改變,就像有生命的生物。
A 拍了之後剪掉的場景只有兩個。電影開頭的時候,基宇、基婷兄妹跟披薩店老闆領了錢。原本是拿到錢後改變場景,兄妹兩人去附近的超市,就是基宇和敏赫(朴敘俊)喝燒酒的那個超市。雖然錢很少,但基宇用那些錢在超市買點吃的,基婷卻不斷地偷東西。那時在家裡正上演著有點難為情的場景,我們戲稱為「加油段落」。通常家很小的情況下,要有夫妻生活有點困難,所以趁孩子們去超市的空檔,夫妻做著臉紅心跳的事情,後來卻嚇一跳的場景。家裡一定要夠大,才能在各自的房間有私生活,但現實生活卻辦不到,這是把那種現實面展現出來的有點好笑的場景。我們拍攝了連結超市和家裡的兩個場景(#5、#6、#7前面的部分),但在剪接的時候剪掉了。我們在開頭去除多餘鏡頭的過程中,把那兩個場景拿掉,再把山水盆景送到家裡的時間提前。藍碟裡面應該會收錄進去。
A 也有再增加對白的情況。舉例來說,基澤載著東翊要去吃燉牛排骨的晚上車內場景(#59),在沉穩地對話途中,卡車突然插進來,基澤粗魯地轉著方向盤說:「去你的王八蛋」。那是拍攝中突然浮現的想法,所以拜託康昊前輩拍下來的。那個場景的最後,李善均對著一直回頭看著後座說話的基澤說:「看前面。」,那個對白也是李善均即興說出來的。
《寄生上流》的即興對白並不多。康昊前輩比起其他電影即興的部分也比較少。一開始基澤載著東翊開車的時候,被稱讚轉彎技術很成熟,基澤裝模作樣地回:「看起來簡單……」這也是康昊前輩的即興對白。大致上以劇本為主,但也有在現場增加,或用後期錄音補上去的對白。後期錄音的時候,我也一直坐在錄音室裡寫著對白,因為從畫面外也會聽到聲音。舉例來說,基澤的家人在朴社長家裡喝酒時(#72),基澤回說:「蟑螂?」之後揪住忠淑的領口,這時從畫面外傳來基宇說:「爸爸,不可以,你死定了。」,這個對白就是我在後期錄音時放進去的。通常看不到臉,只聽到聲音的對白,大部分都是像這樣在後期錄音時加進去的。我那時候心想,離上映沒剩幾個月,我竟然還在寫劇本。
A 《殺人回憶》時真的調查及採訪了很多事情,《駭人怪物》時調查了漢江旁的小商店,跟那些比起來,《寄生上流》並沒有做很多實地訪查。韓珍元編劇倒是去採訪了司機以及幫傭。設計地下空間的時候,奧地利不是有約瑟夫弗里茨(Josef Fritzl)的案件嗎?(譯註3)有一部Netflix的紀錄片叫做《約瑟夫弗里茨:地窖禽獸》(暫譯),我看到影片裡的房子有類似地窖的構造,所以從那裡借用了部分意象。和內容完全無關,只參考豪華的房子和地下室結構、美學或空間上的資料。另外,我也參考了引起法國社會學者注目的「帕平姊妹殺人案件」,那是身為女僕的姊妹,將雇用她們的夫人和女兒殘忍殺害(譯註4)的案件。我也有點像是把克勞德夏布洛的《儀式》拍成現代版的感覺。我記得《儀式》那部電影是在寫摘要的階段參考的。
A 《末日列車》的連續劇把十個插曲全都拍進去了,其實那部我沒有介入太多。但在《寄生上流》中,我想把每個角色的故事和電影外的插曲傳遞給觀眾。像是朴敘俊所飾演的敏赫的故事,南宮賢子和雯光之間的故事等。
譯註1:在紙張塗上水彩,對摺或覆蓋另一張紙產生對稱圖案的美術技法。引申為兩者對稱或雙生的意思。
譯註2:#22基宇的對白:「多蕙,如果妳的美貌是10.0分,那潔西卡差不多在6到6.5?」
譯註3:約瑟夫弗里茨將十八歲的親生女兒關在地下室裡二十四年,強暴她後生下了七名小孩。讓布麗拉森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的《不存在的房間》,即改編自此真實案件。
譯註4:尚惹內(Jean Genet)的劇作《女僕》,即以此案件為靈感來源。
撰文、採訪 / 李多惠 (《Cine21》的記者)
譯者 / 葛增娜
奉俊昊,今年各國電影節都絕對無法忽視的名字。
他的《寄生上流》震驚了全世界,在大眾文化和藝術之間表達了極為平衡的示範。奉俊昊絕對不是突然就降生在這世上,透過他早期作品《殺人回憶》、《非常母親》或是《#駭人怪物》等,都可見他對韓國社會現況的細緻觀察。他不刻意批判,僅是告訴你:這個世界是這樣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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