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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寫週記|七月】蔡欣純

by 蔡欣純

六月出版全新創作《細語》的蔡欣純,將擔任七月手寫週記專欄作家。我們在《細語》裡看見主角在感情中喃喃細語,接著再從專欄中聽見蔡欣純的生活細語。

第一週

為了周末的新書發表會,七月第一週,我微調飲食方式,希望多少對下顎線的生成(我是最近才知道這個名詞)有點幫助。晨起不去早餐店,買低熱量的優格麥片,在家配冰牛奶。吃完必然要來一杯咖啡,醒腦也順便消水腫。

咖啡豆用完了,我去附近的建商咖啡廳補貨。前陣子帶友人去,她說建商小開是高中同學,在學時便熱衷於蒐集各式各樣的杯子,小年紀便富有味覺教養,也樂於教育麻瓜:「杯器會影響飲品的味道。」多年後,他終於開了一間咖啡廳,我們也終於喝懂單品咖啡,走進店裡不再猶豫。

其實杯器也沒差到那麼多吧。還是他忘了堅持初心,疏於員工訓練?那間店的咖啡,我都點過一輪,只覺得普通堪喝(以建商咖啡廳水準來說確實算好)沒想到回家自己沖,裝在99元的馬克杯裡,竟然好喝許多,甜美酒感迸出。

我和友人約好,下次她回台中要穿得極仙,去吃古典玫瑰園下午茶,為彼此拍偽貴婦照。中學時過於昂貴不能負擔的,缺席的青春,我們會一起補回來。時間終究會領我們抵達。

但請容我自首,今天不幸破戒了,醒來肚子突然爆餓。忍不住奔去晨間廚房,怒點有美乃滋的蔬菜蛋餅,還多加一片起司。罪惡也還好。早餐果然還是要吃熱的才對味啦。

第二週

好久不見的友人,突然在新書發表會現身,遞給我「不能再完美的檸檬塔」,還有溫暖的大擁抱。我捧著她的愛回台中,在失去胃口的炎炎夏日,切下一片檸檬塔。酸爽細緻的檸檬餡,配合著酥脆塔皮和冰淇淋一起吃下,盛夏都變得清涼,確實不能更完美。

我不喜歡悠長的夏天。路上閒散的青春臉孔,不斷提醒我,再沒有大把時間可以浪費。想說的傻里傻氣的話,早已在烈日裡蒸散,精煉成夾在蛋糕盒裡的小卡。

提筆寫下那些字句的我如此深信,塊狀宇宙裡的我們,正在一起等公車。我們走進電影院避暑,看柯南用足球和滑板拆炸彈,拍手大笑。在電影看板合照後,走進麥當勞點最大杯的可樂,暢聊整個下午。不必配合工作行程,費心敲時間地點,食物也不重要,只要有妳在就好。

但我也無比珍惜,此時此刻,極簡的我們。剔除冗言贅詞是為了多靠近妳一點。精挑細選的甜點或餐廳是為了多愛妳一些。提前預約見面是在乎的表現,期待的心支撐我走過每個平日,快轉枯燥的時間。

夏天明明才剛開始,若以妳為節點,秋天根本也不遠了。我吃著妳送的檸檬塔,點開google,搜尋中秋甜點禮盒。必然是錯覺,窗外的太陽,好像突然沒那麼熱了。

第三週

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偶爾恐慌會突然發作,沒辦法把心靜下來。搬回台中、生活逐漸穩定後,決定重拾對環境的安全感,暫且想到的解法是回道館練合氣道。

合氣道的核心觀念,對我影響深遠,老師說:「要珍惜對手。」從身體到心都是如此,我們不主動攻擊,只在對方出手時順勢而為,找尋力在哪裡,引導他到自己想要的方向。老師說合氣道是愛與包容的武術對吧,我深信不疑,要相信對手、要愛敵人,努力練習優雅的殺法,所謂優雅是不傷人。

但總有些人沒有底線,姿態再柔軟也不夠,我又想起老師說過的:「遇到無法撂倒的敵人時,快跑。」我總是忍耐到受不了,確定對方真是敵人,轉頭一走了之。跑當然不夠優雅,卻比優雅的殺法更有效──僅僅是跑而已,便足以在誰的人生中作一回壞人,有這麼划算的事,學武術幹嘛。

昨天練習劍杖,兵器是意志的延續,手的延伸。老師要我們兩兩一組,練習刺與閃躲,看清楚劍的方向。「欣純,如果你的喉嚨被劍抵著,跟它對抗會怎麼樣?」「會死掉。」「對,會死掉,要看清楚,才能保護自己。」

練習時對手不慎劃到我的臉頰。我才突然意識到,或許漏聽的後半句,才該被劃成重點。重點不是不對抗、也不是什麼優雅殺法,是在不傷人的前提下,保護自己不受傷。

第四週

如常去市場買菜,颱風前夕生意特別好,攤販們提早收攤打烊。我想起在鳳梨田讀書的時候,颱風來的前一天去超商補貨,泡麵早已被掃空,連販賣機的都沒有了。但比起冒雨出門上班,在家吃吐司配優格仍是幸福的。

還記得某個下著大雨的夜晚,雷聲響徹整個城市,刺亮閃電讓人失眠,返家時水淹過腳踝。早已宣布隔天放假,我收到的工作訊息卻是:「原則上,明天還是要上班,逛街人潮可能變多,看風雨大不大。」與此同時,另一個群組頻頻跳出訊息,成員們揪團約吃鹹酥雞,夜衝看電影。

始終不能參透,那些樂於在颱風天逛百貨公司的人,他們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停班課的日子,如果可以選擇,待在家休息多好。我也常想起小時候,和弟弟窩在被子裡,想像世界末日被隔絕在窗外,點亮露營燈說故事。風雨為想像增添音效,我們在虛構的汪洋中為自己造陸,假裝安心地睡著。

成人心願很單純,沒有放假也沒有關係,但能不能不要狂風暴雨落得滿身──至少上、下班途中,若能乾爽地移動,多好。不知不覺就來到七月最後一週,想許一個俗氣的願望。祝福讀過這篇的人,襪子都不會濕掉,快快樂樂出門,平平安安回家。

文、圖|蔡欣純

一九九六年生,霧峰人,鳳梨田大學法律系畢業,成功大學台文所學生。曾獲桃城文學獎,及榮登二○二○年紅樓詩社「拾佰仟萬出版贊助計畫」得主,著有小說《如果電話亭》。信仰是粉紅色大象,灑糖或摩斯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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