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音生涯餘四十載，不只是觀眾記憶中瓊瑤劇裡的男主角，就連《天空之城》、《名偵探柯南》，甚至遊戲「傳說對決」、「爐石戰記」也都有他不經意烙下的印痕……本期第四屆傑出影視聽工作者聯合頒獎典禮獲獎者康殿宏，將帶您重溫他舊時走過的道路，重返職人之初的種種心境。一起來看看，他如何藏身臺詞之後，以張弛有度的說話觸動觀眾神經、直擊人心！
● 無論過去或現在，配音這一行對大家來說既神祕又夢幻，卻又不得其門而入。是什麼樣的際遇，讓康老師您愛上「聲音演員」的職業角色，並慢慢在行內站穩腳跟？
其實小時候喜歡的是演戲，因緣際會考上國立藝術專科學校廣播電視科，當時的老師兼領班蔡慧華覺得我聲音不錯，就邀請我嘗試為電影配音。
以前配電影是聽不到聲音的，只有場記寫的對白（還不見得很準），而且投影幕又不是很清楚，得拿白紙去遮、去對自己的臺詞，然後看著演員嘴型配。前輩都很厲害，能看出演員在講什麼，甚至還會跟導演說：「這個地方多了這個字喔、這個字演員沒有講喔……」幾乎是會讀唇語的狀態。當時我心想，要吃這行飯也沒那麼容易，可又覺得蠻有挑戰性的，於是就這樣走下去。
資深配音員康殿宏的心法與建議
1 配音時，不去推翻演員和導演對於戲的理解。
2 學會精準掌握情緒的表演，才不會被AI淘汰。
3 鼓勵配音員朝多元領域發展，開發產業的更多可能性。
● 您在過去訪談中曾提到，漫長的幾十年下來，除了配音，您也有許多需要以說話一展長才的時刻。這些經驗後來有交互輝映成為新火花嗎？它們如何助您繼續前行？
這就得說說在警察廣播電臺的經歷了：轉播球賽讓我在文字組織上更加精準，播報新聞也增加了我的讀稿能力。當時那裡還有廣播劇，我偶爾會去探王彼得、杜滿生這些朋友的班，他們也會找我去錄音：「來，剛好你聲音不錯，這幾句話你來幫我們說一下。」就這樣，我接觸到許多不同領域。
有了根基，自然會希望做得比別人更好，而這些磨練也在日後成了難得的禮物。比方配旁白，有時也需要增加現場的情境感⋯⋯「看，某某動物跑出來了！」那個語氣就要有點戲劇表現。配戲如果剛好配到一個球場轉播員，我又有過經驗，所以也難不倒我。所有的這些各自截長補短，讓我在每一個次領域裡都駕輕就熟，自然也被越來越多領班和業內人士看見。
● 聽起來，多元的「配音踩點」經驗，反倒讓您在不知不覺間做了許多功課，能自由穿梭在各式情境中。拿到稿子的當下，您又是如何形塑、進到一個陌生的靈魂裡？
我配過很多馬景濤的戲，私下也熟識。他開始演瓊瑤劇時，我發現他表演變得比較誇張。「這個戲他怎麼會這麼外放？應該再內斂、壓抑一點……」我當時這樣想，也跟領班說：「這我不行，你教教我要怎麼配。」領班回我：「是你配，還是我配？你配的話自己想辦法。」
既然演員已經有個表演形象在那，聲音得去搭配它。面對每一個角色，我會跟導演溝通、瞭解整個故事的發展。假如前面講話平淡，突然某一集開始發狂，就很難說服觀眾。所以，一定要掌握住可能誘發角色轉變的那場戲，哪怕一個氣聲都很重要。
最後，演員對戲有他們自己的理解，若導演認可，我們就不能只想著去推翻它。我是這麼做的。
● 以前也許著重聲音訓練，如今要配音的話可能連器材、軟體也要略懂一二。隨著職業生態與科技的不斷進化，您對這時代的配音員有何鼓勵與忠告？
我想，是思考AI帶來的改變：如果我們今天要的情緒不是那麼複雜，就極可能會被取代，旁白、廣告尤其如此。
反而在戲劇上， 我認為AI能做到的程度還是有限。要在一句話裡面表達內含的意義或藏進一些個人身分，無論陰險、挑逗、揶揄的感覺，這些AI應該還很難做到。人的情緒千言萬語，任何角色都並非概括性的聲音可以代表的， 配音員如果不想被淘汰，就必須更專注在各種情緒的掌控。一定要讓自己在情緒的表演上精準到位，否則勢必會被這股浪潮淹沒。
● 您在一九九二年時參與成立「臺北市配音人員職業工會」，如今獲得工會頒發的終身奉獻獎，您有什麼特別感觸？這個獎又對配音員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或肯定？
第一個想到的是：我真的老了。得到終身奉獻獎，就表示差不多過了快一輩子。
遙想工會的原型其實是聯絡同業感情的基地，但我也一直想著，臺灣需要有能為配音員提供保護和依靠的組織。那時我在電臺跑新聞認識的記者周荃也和我們聊到：「這樣的聯誼會沒有用，沒辦法做事。你們要成立一個工會……更有力量的是成立總工會。」要成立總工會，就得在全臺設立工會；當時配音產業不那麼蓬勃，加上要在別的地方成立機構也要找到人願意負責，所以只好從配音員最多的地方——臺北——開始。幾經周折，臺北市配音人員職業工會終於在三十多年前誕生。
工會的成立，是希望能為配音員的權益把關，只是這牽涉很多像工作權或市場壟斷的討論，加上諸多法令限制，老實說我是心有餘力不足。幸好有曹冀魯理事長接手。他靈活的交際手腕、交友範圍、腦子裡的想法等等，都讓工會起死回生。未來除了終身奉獻獎，期待也能透過工會活動讓更多人看見配音，並繼續凝聚同業的力量，共好共榮。
● 近來產業風貌有許多改變，配音從早期的戲劇、旁白、卡通、廣告等延伸出更豐富的技藝組合，也有更多元的展現形式。您如何看待這一切的發生？
以前我們滿腦子只想著把工作做到盡善盡美，不太理會別的事。現在很多人會去做Podcaster、VTuber、YouTuber……這些都讓他們能在配音以外的世界被關注。就像日本，為什麼他們的聲優知名度相對大？經紀公司在操作和推廣上的助力或許成就這個結果。
中國也是。比方透過節目還原三十多年前的戲，更湊齊當年的歌手、演員、配音員，頗受好評。此外，他們還有很多售票「讀書會」——找一本書、挑些劇情，幾個角色就這樣坐在臺上演；參加者可以跟配音員面對面交談、拍照，甚至一起用餐。
臺灣人也開始慢慢地往這個方面發展，而非只是坐在錄音室裡默默做幕後，我覺得這樣很好，能讓更多人一探產業風貌，又能開發不同的可能性。
聲音，是靈魂綻放光彩前的關鍵佐劑。康殿宏精湛的情感表達與角色詮釋，不僅為作品注入豐富的生命力，也盼能激勵更多當代聲音工作者持續前行，為廣大觀眾帶來深刻入「心」的視聽饗宴。
採訪撰文｜郭羽漫
獨立撰稿人與編輯，長年遊走自然科普、心理勵志與飲食文化領域，專長是把自己絆倒。曾為多本有聲書朗讀者，配有《當代占星研究》、《香氣採集者》、《PIERRE HERMÉ蛋糕上的櫻桃》等作品。
攝影｜趙文瑄
場地提供｜所有聲音製作All Sound Prod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