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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推薦】桑青與桃紅,整個民族陪她一起受難

by Kristin
「我寫,是因為我有話要講。我可以完全掌握作品的生命。我可以天馬行空任想像翱翔,利用各種新的舊的技巧,展開視野,寫出『人』的命運──不只是中國人的命運。」──聶華苓

李歐梵教授給予此部小說的評語下得尤為精闢,就是「二十世紀中國知識份子顛沛流離的真實的見證」,這部爭議性小說為動盪年代下孕育的文明產物,也是政治衝擊後的社會脈動。舊時代的既有體制漸漸崩壞,先經歷軍閥割據,隨後來到抗日戰爭,本以為從此天下太平,卻又開始國共內戰,這段時代有過很多故事,橫亙著李碧華的《霸王別姬》、嚴浩的《滾滾紅塵》、鐘曉陽的《停車暫借問》、許鞍華的《明月幾時有》數不勝數,東拼西湊間接補足了《桑青與桃紅》的斷裂與留白,並非稱作移民潮,而是流亡潮,成就無數中國流亡作家的失根,因此聚焦於「人」,聚焦於人的「困境」,聚焦於人如何受「政治」所困。

隨著主人翁的顛沛流離反覆適應環境變動,1945年的瞿塘峽,1948年的北平,1957年的台北,移轉到最後 1969年的美國,桑青與桃紅先後長於同一副軀殼,一個自然生成,一個環境使然,漸漸分裂為天壤之別的兩種對立性格。聶華苓由內而外塑造了當局者的主觀視角,從中國四面楚歌的困境,舊秩序的全面崩解,過街老鼠的躲藏生活,到白先勇老師所形容「其心也危,其情也哀」的空虛失根,四個極具時代意義的年代裡斷裂式循序推進,桑青清亮的身影逐漸淡去,桃紅主導的時間愈來愈多,透過日記形式成就這一部情節更為戲劇化的東方版《金色筆記》。

「他認為人只有在不斷的改變中才是活著的;而人的改變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

在瞿塘峽上宛若劍外忽傳收薊北的氛圍,那時桑青只是一名不諳世事的女學生,卡在龍蛇雜處的小船上,初識賭博、菸酒與性愛,彷彿瞬間一腳踏入了成人世界;下一章快速切換到國民政府面臨敗退的風聲鶴唳時,已非處子的桑青於北平迎接洞房花燭夜,聽著梅蘭芳的〈霸王別姬〉,與丈夫展開漫長逃亡生涯;過了幾年已偷渡來台,置身那隻孤零零飄在海上的綠色眼睛,與被通緝的丈夫、牙牙學語的稚女躲在台北某處閣樓,過著被恐懼與負面情緒壓迫而不見天日、報不了戶口的難捱日子;接著彷彿燈光黑了又亮起,桑青隻身橫跨太平洋飄落於這塊人人口中充滿無限希望的美國夢土,遊蕩異鄉,無枝可棲,無家可歸,分裂出放浪形骸又心狠手辣的桃紅,才得以面對這個真實社會的瘋狂混亂與空虛荒誕。

「他說不知道中國人到底有什麼毛病,他所調查的中國人全是那一樣的回答。中國人是沒有地方可遞解的外國人。這是他們調查其他國籍的外國人所沒有遭遇到的困難。」

美國移民局辦事人員感到不解,為何唯獨中國人總表現出一副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茫然模樣。其實移民大多出於經濟考量,但流亡通常是政治因素使然,在整個故事中,作者並未刻意著眼政治,只是政治緊緊牽扯著個體的渺小命運,無孔不入於日常生活,瞬息萬變的政治局勢不斷推動無路可退的桑青為求生存做出抉擇。

桃紅口口聲聲說桑青已死,桑青已死,象徵眼皮底下僅存傳統文化的破碎、中國人群的離散、冷嘲國民黨,熱諷共產黨交戰於價值觀、於新舊時代、於道德枷鎖、於政治理念之間。兩種性格反覆抗衡,似乎成為遺忘和反遺忘相互拉扯的過程,已如當年江上萍水相逢的老先生所言,家、父母以及過去都被硬生生連根拔起。

遭逢亂世,有人選擇離開,有人情願留下,作者無意交待故事多處的懸而未解,筆觸時而不帶情感,時而不寒而慄,只見一次逃亡開啟下一次的逃亡,一次遠走接續下一次的遠走,但還能往哪兒去呢?桑青無法得到答案,桃紅無法得到答案,移民局的人也無法得到答案,既望不見盡頭也找不到來時路,更覓不著屬於自己的容身之處,人以外的世界何其寬闊,卻不存在一處尚能保有尊嚴的應許之地,因為我們難以逃出的是時代,是政治,也是命運。唯有在如郊外水塔的被遺棄之處,方能偷得片刻寧靜,就像終於短暫消失於紅塵俗世般令人稍感寬心。
圖片來源:ingimage

桑青一生於時代洪流的沖逝下死命掙扎、隨波逐流,背負著民族重量,成為我們共同歷史地圖上的一點小小縮影,密密麻麻的點交織成生命曲線與時代切面,無論知識分子或平庸卑微的靈魂皆在不著邊際的絕望中苟延殘喘,與外界的既有連結一一斷裂,而後輪到道德與生存意志的斷裂,無語問蒼天不知該歸咎天災還是人禍,人人困在各自千千萬萬的小閣樓,甚至看不見丁點希望或救贖,無可撫慰的悲觀覆蓋至此,耳畔同時悠悠響起秦漢低沉的嗓音,「也許,唯一的安慰,就是整個民族陪她一起受難。」

呼應聶華苓筆下主角的人生經歷,《桑青與桃紅》故事本身具備自己的生命力,不為任何附加價值而生,卻自70年代問世以來出版歷程一直是命運多舛、幾經波折,也因為這些爭議直接或間接反映時代的變化,誠如作者所言,前前後後七種版本都是針對當時政治氣候所做出的調整,直到1988年才能以全貌於台灣出版。時至今日,要檢視一個社會是否達到真正的改革開放,就必須觀察這個社會是否容得下從各個面向折射人們挫折根源的多元文化與藝術作品,在2020 年的現在,再度往返《桑青與桃紅》的流亡歷程,歷史依然不顯遙遠,人們還是被疾病逼得到處流竄,世界的瘋狂仍舊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這就是我們重讀此書的理由,英國女作家派特巴克曾說,有時候用當代視野處理當代問題只會煽動偏見,小說家可以透過一種更開放的方式來處理現階段困境,那就是書寫歷史。

文|Kristin

東吳中文畢業,英國University of Sheffield國際行銷碩士,樂於關注時尚、電影、文學、運動、旅遊、文化等多元主題。目前經營粉絲團及部落格《Let Me Sing You A Waltz》,喜愛透過觀影、閱讀探索自我的內心世界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桑青與桃紅-立體書

桑青與桃紅》,聶華苓,時報出版

聶華苓這部獲得國際肯定的小說,以印象式速寫及戲劇性的表現形式,強烈的爭議話題,成為作者最具特色之代表作。

七○年代初,《桑青與桃紅》在《聯合報》副刊連載時,因政治和性的尺度問題被迫腰斬;一直到世紀末的二十多年間,這部小說一如小說主角經歷飄泊與離散,到處流浪,陸續有中文各地區的出版社出版。如作者形容:「有大刀亂砍的版本,有小刀修剪的版本,有一字不漏的全本。」一九九○年,《桑青與桃紅》獲美國國家書卷獎,此後成為離散文化(Diaspora)研究的文本,是探討女性文學、少數民族文學、移民文學的必讀經典。時報文化於一九九七年推出的,是在兩岸三地出版的第七個版本,當時做為「新人間」系列的第二號作品,在華文小說界的標竿性地位不容小覷。而今轉眼過了二十三年,此書又已絕版多年,殊為可惜,並且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有志創作、喜愛文學的青年學子作家流傳學習、卻苦於不易取得的文學經典,因此時報出版決定再度推出新世紀珍藏版,以饗讀者。

正如李歐梵教授為文所述:「這本書的意義,隨時代的變遷而不同。」七○年代初出版的時候,其藝術性是前衛的,被解讀的面向側重在政治性,八○年代,轉而被視作探討女性心理的開山之作。九○年代,《桑青與桃紅》又被納入離散文化研究的領域,許多美國大學教中國文學的教授都採用這本小說作教科書,也榮獲美國國家書卷獎肯定,並獲美國出版社保證「永不絕版」。李教授說得好:「在這個世界性的移民大地圖中,我們都是桑青與桃紅的子孫。值得我們慶幸的是,這本小說終能經得起時代的考驗而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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