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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推薦】經典是越渡時間而永存的意義和趣味─平路談《蒙妮卡日記》

by 徐禎苓

趣味多元,而且千錘百鍊

Q:《蒙妮卡日記》選錄過去作品,別於有些作家悔其少作,您重讀舊作的感受為何?會動念修改嗎?

A:小說有預言的成分,書寫的當下雖然成為過去,寫的卻是未來,當時的未來成為現在,而有的還繼續發生著。我看待自己的作品還算客觀,書裡十五篇小說都是千錘百鍊過,在任何時空閱讀都能獲得趣味,具有經典價值。身為作者,我相信小說的意義會永存。這本書對我來說非常特別。

這次重新校訂《蒙妮卡日記》,字句仍有微調,希望能更充分表達意思,故事緊湊連貫,總是希望可以更好一點點。

Q:《蒙妮卡日記》收錄的作品主要發表於二十世紀末,二○二二年重新出版,這幾年臺灣歷經太陽花運動、疫情、股市大跌、中美貿易戰等等,這些作品如何和此刻臺灣進行對話?

A:在我的認知裡,一個好的短篇小說是作者把想要說的故事找到一個最適合的形式乘載,形式與內容互相烘托,形式可以前衛、實驗、充滿趣味,作者將明碼、暗碼放進小說,期待讀者解碼(decipher)。我相信密碼、意義放得精巧,解碼過程不會因為時間變遷而顯得無趣,趣味是經過時間淘洗仍存在的。

我的寫作總是隔著一個時空,不是寫給鄰居、或發生同樣事情的人。因為小說有個最重要的元素,就是人性、感情。也許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世界與現在有所改變,可是人性裡,寂寞還是寂寞,慾望還是慾望,仍有無法滿足的需求,那些深切感覺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我相信即使隔了好多年,今天讀《蒙妮卡日記》,小說的趣味仍在,甚至還可能富有新的意涵。如果小說好看,是無視於時間,甚至超越時間。

Q:您重複強調有趣是小說的重要條件,這是您選篇的標準?從過往累積的五十篇左右的小說中,最後選出十五篇,重新組織成書,其實也像一種重寫,目錄編排如重新梳理的敘事框架,想問編目想法?會與另一本短篇小說精選《禁書啟示錄》有不同的敘事思考嗎?

A:趣味對我來說很重要。所謂有趣,最好能涵蓋多重面向,讓讀者能讀出裡頭各種提問、密碼,那些答案不會立刻、直接出現,畢竟太直接的多少欠缺趣味,小說趣味是一層一層,當中有蘊藉、內斂,你讀得越多,故事就越豐富。而我會反覆閱讀的作品一定是因為有趣,它黏住我的手指。這也成為我的選擇標準,希望這本書能篇篇好看、充滿趣味,總希望是精釀的。

在編選《禁書啟示錄》時,比較有清楚的主題和形式,譬如<禁書啟示錄>透過辭典去探討那些顛撲不破的定義,那內在的許多對撞、矛盾。這本書的小說多少都有後設形式,頭腦體操性強,適合思考型或專業讀者。

到了《蒙妮卡日記》,希望能適合各類型讀者,不管是喜歡時尚、歷史或其他,無論他們從哪篇小說進入,都可以找到趣味。如果那篇小說又可以黏住你的手指往下讀,開啟其他類型或小說形式的閱讀,就更好了。比如第一篇<凱莉與我>很適合放在時尚雜誌,倘若讀者感到興趣,繼續讀下去,讀到帶有歷史感的<百齡箋>,那也許是平常不會讀的類型,卻在這本精選集裡偶然看見,趣味不期而至。所以,如果真有小小心機的話,這本書選出趣味多元的篇章,開出各種入口,期待讀者在任何情況下拿起來,都可以黏住他們手指讀完。

重寫作為一種說故事的方法

Q:您似乎對重寫、改寫頗具意識,不管是小說<愛情屋>衍生<婚期>,或重寫變成一種後設小說的實驗手法,<歧路家園>提到女主角回來找作者,商討重寫結局;或<虛擬臺灣>的起頭如此寫:要重寫過去寫過的小說;甚至透過重寫與經典致敬。想請您談談對文學重寫的思考。

A:常有一些主題抓著我不放,讓我反覆推演到極點。譬如我很喜歡的<愛情二重奏>,來回推敲愛情時間與死亡。這篇原本是散文,後來發展成小說,但我相信它還能演繹出其他故事。

我一直想把<歧路家園>改成影視劇本,可是改了好多次,始終沒有達到我自己預設的多重趣味。它有潛能,等待哪天我想到適合、聰明的形式表現,也許有機會把這篇小說換新的面貌。

Q:您曾看過前陣子上映的科幻電影《媽的多重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嗎?這部片與您的作品有些相似,回到多重宇宙,尋找主角不同版本的結局。若有看過這部電影,也希望可以聽聽您的觀影想法?

A:這部片很有趣,問出很多問題,我們能用很多角度思索這部電影。雖然電影有搞笑、無厘頭之處,背後能感受到導演的企圖心。好比它向過去的電影《臥虎藏龍》、《花樣年華》……好多經典影片致敬,但那不會讓人感覺老掉牙,而是導演精挑細選自己鍾愛的片段,深情款款地重寫經典,向經典致敬。那些場景有古典的地方,也安放許多密碼,比很多科幻作品來得有趣。我相信這樣的敘事把故事說得那麼精彩,並非一蹴可幾。

對我而言,文字也是,一環扣一環,一層包藏另一層,有牽連的趣味。當鏡頭顯影,那些經典讓我想起當年看的時候有多麼震撼、深情、歡喜,情感共鳴,也就是為什麼好作品,可以歷久彌新,超越時空的關係。趣味不是表面、當下情景而已。

Q:讀《蒙妮卡日記》可以感受到除了故事、題材的拓展,您也不斷突破小說的形式。您覺得所謂「好」的短篇小說有什麼要求?您自己是否還想過可以做怎樣的嘗試,去打破目前小說書寫的框架和格式?

A:我非常喜歡短篇形式。珍視《蒙妮卡日記》的原因之一是,我已經好些年沒寫短篇,都寫長篇。我很喜歡在長篇裡面過日子,將幾年時間放在同樣一個主題上,日日夜夜帶著沒有完成的書,就像追劇。

我希望一本比一本要求更高,如果要重複寫同個主題、形式,那不有趣,一定要夠困難,讓我竭盡所有心力。

我對「女性」十分著迷

Q:許多評論者常說您的作品讀來不像女性作家,開出非常多元的題材。您自己怎麼思考「女作家」?

A:性別當然是很重要的。任何時刻我都很樂意承認自己是一個女性主義者,我珍視、珍重、珍愛女性,這個性別本身有趣,一定會影響到寫作。至於性別怎麼樣與書寫產生關聯,我覺得是在我之上的造物主在主導,不是「我」這個層次可以回答的。

Q:您筆下創造的女性,或重思家庭、婚姻、愛情的迷思,或在男性史觀的大歷史敘事裡,找尋女性聲音等等。我想到法國女性主義者西蘇曾提出陰性書寫,由女性書寫,解構二元、階級對立式的框架,試圖打破性別刻板。性別書寫對您而言的意義為何?也帶有叛逆、破壞既定結構的意圖嗎?

A:我從自身經驗、體會與觀察,深刻感覺當女性決定一件事情後,會非常強韌,就像《行道天涯》的宋慶齡比孫文來得堅貞勇敢。女性擁有精緻的靈魂,不是一個刻板印象可以涵蓋,生命力強盛。

在刻板印象中,女性通常被區分成兩種:一種是像傳統母親無私付出,謳歌母愛的神聖性;一種是填補男性欲望。但真實裡,沒有一個女人可以這樣分,欲望也不是男性想的那樣,愛情裡有很多面向是男性所不能覺察的,幾乎沒有一個愛情、愛情故事可以滿足任何一個女性。<歧路家園>裡的「家」看似安定,雙方為了家而妥協,其實是男性幻想愛情帶來的力量和結果,但女性內在的計算程式不是那樣,我對此非常著迷。

從佛洛伊德提問「女人是什麼」,他認為是心理的黑暗大陸開始,西蘇的論述很新奇,受到很多人注意。由女性說或寫出來自己的故事,沒有被男性書寫污染,不是「他的故事」(his story)所能涵蓋。這也是<歧路家園>女性角色為何與自己的男性作者呈現截然不同的性格,連男性作者都無法真正理解他創造出的女主角。<婚期>裡的女主角,她要的不是愛情,是什麼呢?那是有趣的問題。<百齡箋>裡蔣介石、宋美齡的關係跟我們被教導的傳統愛情不同。<蒙妮卡日記>裡也不是傳統母親。女生很聰明,很快就知道男性框架裡的「以為」其實是「誤以為」。

《蒙妮卡日記》(時光典藏版)
平路/著,聯經出版

《蒙妮卡日記》是平路寫作生涯中,珍稀而特殊的短篇小說精選集。如同平路在新版序中所言:「每一篇都是精釀。寫作 40 年,這裡是 40 年的萃選。」她致力以書寫翻轉男性凝視,解謎女性情欲;她的筆超脫時空束縛,用前衛獨到的眼光、犀利又趣味的筆法,顛覆社會議題、剖析內在靈魂。

採訪撰文|徐禎苓
政治大學中文所博士,現為台灣師範大學兼任助理教授。著有散文集《流浪巢間帶》、《時間不感症者》、《腹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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