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文活情報閱讀推薦【閱讀推薦】頂大文組女同志的心碎怎麼都是一樣的,張嘉真讀《小幸運女子群像》

【閱讀推薦】頂大文組女同志的心碎怎麼都是一樣的,張嘉真讀《小幸運女子群像》

by 張嘉真

「兩位醫生,我心想。在美國領醫生的薪水,住在密爾瓦基郊區,而他們的兒子就在幾公里之外,夢想著著毛澤東式的革命。」S打量著她讀大學以來最好的朋友小湯與他的女朋友,她想著,他們是兩個有著白人面孔過著白人生活的白人朋友。讀到這裡時,我以為他們會因此而分道揚鑣。可是他們沒有。

作為一個台灣讀者,應該如何理解這句話的關鍵字?我試著把「密爾瓦基」和「族裔」轉換成我熟悉的標的。

密爾瓦基是美國中西部威斯康辛州的大城市,我認識的兩個朋友以及聽過一些大學教授就是在威斯康辛麥迪遜分校念碩士與博士,他們與S從同一間學校畢業。

我發現我不需要把「密爾瓦基」替換成任何台灣的地名。S作為一個來自亞洲的移民,我和她一樣,從未瞭解卻時常聽聞、不需進入就始終看得見「美國」的輪廓。

而我也會常常用這種方式說:他媽是醫生、他爸在外商公司上班,他們家在台北有房子。我無意冒犯任何人,我相信他們過得很好也不是為了冒犯我,但總是有這個在心底咕噥的時刻,我抱怨並不是為了與這些朋友決裂,相反地,我是為了繼續喜愛他們。

我忽然全都理解了,這就是22歲。22歲愛人與傷人的方式。

主角S叫做絲涅哈,是一名22歲,剛從美國公立名校文組畢業的印度裔女同志。她搬到新城市工作、即將開啟新的生活,她打算每天在交友軟體上找不同的辣妹瘋狂性愛。一切事與願違,這是絲涅哈不斷被生活擊垮又持續奮起的新兵日記。

「你得面對你自己的問題:你就是個愛批評人的人。你一副其他人都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變化,不管成功或失敗,而你的家庭恰好相反⋯⋯」絲涅哈的摯友嚴正地告訴她,她不需要這樣做。

絲涅哈評價鴉片類藥物成癮者得到資源卻沒有百分百投入戒毒,評價朋友打零工勉強度日卻還是大方刷下信用卡買一杯品質好的調酒。

絲涅哈無法接受有人不夠努力扭轉頹勢,她批評的核心,當然是她自己。

絲涅哈的美國男孩女孩朋友們告訴她,這叫做批評;在我們熟悉的語境裡,我想這叫做「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絲涅哈寧願讓迷戀已久的約會對象誤以為她爸媽過世了,她也無法把她的家庭創傷說出口。爸媽投入所有資源帶她來到美國這個夢想之地,兩人卻灰頭土臉地被遣返回印度。她心裡一直有個故鄉在等著她衣錦還鄉。故鄉有橘紅色的泥土,能夠生養出厚實如奶油的芒果,她在那裡長大,一起長出了一百種品評芒果氣味的味蕾;她現在隻身待在美國,戶頭餘額讓她得買十個只有鹽巴和美乃滋味道的漢堡,每天吃一顆果腹。

除了用尖酸刻薄守護自己的心,絲涅哈沒有任何武器對抗世界。

但是美國人最擅長說的話就是,寶貝,天啊,就讓愛你的人照顧你。

當絲涅哈公寓的暖氣壞掉,她打電話給只約會過一次的對象瑪麗娜,問她想不想一起鬼混。她們用一場激烈而甜美的性愛開啟一切,然後她住在瑪麗娜家裡十一天,她穿她的襯衫去上班,她用她的脣釉化妝,她不用任何準備就能住進瑪麗娜的家。因為一個女生的家,有另一個女生需要的所有東西。

她們立基在某種女同志關係的輕盈、迅速,一拍即合。她們又像是同居的伴侶,又像暫時借宿的好朋友。

但是她們終究必須面對美好的盡頭。有一個受不了的傷心人會先問出:我們(過得這麼開心),算是女朋友嗎?

我們要怎麼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畢業生」,長成對自己有愛心、有耐心,能夠給出承諾的大人?

在絲涅哈哭著打電話給隔了兩座海洋的媽咪時,問她,如果我的(女)朋友被刀割傷,但是她沒有醫療保險,我們沒辦法去醫院,我應該拿什麼東西處理傷口時,媽咪給出了最好的示範。

媽咪說,那你幫她,不行嗎?錢就是要拿來用。

她身邊每個忍受並愛著22歲的白痴的人,始終都在幫她。

絲涅哈仍叫她的母親「媽咪」。絲涅哈一邊色厲內荏地自嘲母親等不及要安排她嫁給一個印度男人,一邊叫她媽咪。

長大成人是去到異鄉建立自己的生活,在格格不入的時候,才能回頭看見自己背負的愛。青春的普世價值以及沒有價值,透過絲涅哈與我的種種差異上,逐一浮現出來。

就像密爾瓦基河濱一盞一盞亮起的夜燈,我從未見過威斯康辛,但在我成人之前,我們也因為沒錢去下一家酒吧,在漫長的河濱再散步一段路。

撰文|張嘉真

高雄人。畢業於臺大歷史系,目前就讀北藝大電影創作研究所,從事劇情片導演、劇本及小說創作。短篇小說曾獲台積電青年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並入選九歌年度小說選。著有短篇小說集《玻璃彈珠都是貓的眼睛》。編導2025年公視學生劇展短片《傾斜的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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