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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推薦】孫梓評╳陳柏煜〈歡迎來到月球背面〉DAY.3:假若詩的焦慮不是性焦慮,什麼是性焦慮?

by 編輯部
設計|安比

既然提到《草葉集》,那麼,你必然記得其中一個令人難忘的詩題:「我歌唱帶電的肉體」。對我來說,《mini me》最令人陶醉的,或也正是這被你高低唱出的關鍵句:帶電的肉體——吻製成的衣服,被子底下的潛水艇,騎士如玫瑰花刺的寶劍,地獄裡戀人搭出的橋拱,袍子內隱密的房間……為什麼你這麼在意身體?身體是「我」存在的最關鍵嗎?孤獨身體是無法被看見的。更遑論被彈奏與歌唱。那麼,與其說你在意身體,或許你更在意的是,身體如何和另一具身體共振?這就可以解釋在《mini me》末輯的〈衣架〉和〈模特兒〉,身體何以出現不同的表情——被異質化的身體成為衣架,「衣不蔽體」,被棄,赤裸而多餘,「無法完全通過」(使我想起夏宇的「我很抱歉/我很悲傷/我沒有通過」)。另首詩,「塑料的模特兒」成為夢中有攻擊性的「比較大的身體」,「我」想奪得模特兒身上「有緣無份的衣服」(愛情?),而就算當個學人精,「愛你愛過的人」,最終欲望的或許根本是模特兒那不斷被衣物安可的身體」?事實上,就連無生物你也樂意賦予身體,「舌苔遍地的高原」,「風是有腹肌的」,「路燈很瘦,裸身」……但這是另一個問題了。

還記得短片《TABOULÉ》那神來一筆嗎?瘦背心和胖 T 恤暗號般輪番交換的數字:

「1-4-6-8。」「7-2-3-1。」

「7-6-4-9。」「3-1-6-9。」

「5-7-5-5。」「8-7-5-3。」

「不是5-2嗎?」胖 T 恤沒忘記,那是稍早時,瘦背心自己講出來的信用卡密碼。

瘦背心笑了,「是,是8-7-5-2。」

有時我感覺好的詩人也是在用他的詩把讀詩的人變成戀人。沒接到暗號時,哪怕就偎在身旁,戀人亦與陌生人無異。唯有穩穩接住對方的丟球心領),臉上綻出不說破的笑神會),一首詩如水珠或淚滴般張力最飽滿的瞬間才得到完成那倚靠的從來不是格言式寫作也不會是誰自以為的先知手指。於是,讀〈橙子〉、〈Sub-way〉、〈聖母教堂〉……都體驗到這份緊張的快樂。尤其我曾一度漏接的〈聖母教堂〉,你膽敢寫「新生者,我們那早產的戀愛」,這樣美妙的對位,讓跟著登場的「兩尊移動的聖徒雕像」如此合理,畢竟雙手已觸摸了袍子底下粉色的精靈,這光潔的屏息的瞬間,「只有那寧靜的注視是悖德的」。我迫不及待想看四十歲的阿莫多瓦如何拍這趟「朝聖之旅」。


「秀拉點描派的相反」——你暗示我們再靠近一點。我確實這麼做了。近到可以看見你長長睫毛的距離。許多曾讀過的詩行,慢速、格放後,果然得到更多應該上馬賽克的風景。我也因此想起音樂劇奇才史蒂芬.桑坦曾以秀拉畫作發想、寫成《Sunday in the Park with George》,劇中畫家喬治為他的白色畫布/舞台下指令:發想—構圖—平衡—光線—和諧,然後,人物出場,畫面移動,顏色變化,既是畫家在腦中以意念排列星圖,而其思考也一併呈現觀眾眼前。當你寫詩,你喜歡為你的詩下什麼指令?

A scene from the original Broadway production of Sunday in the Park with George. Martha Swope/©Billy Rose Theatre Division, 《PLATBILL

你又讓我曝光了,我沒讀過這首惠特曼,而就在某些倒楣鬼讀著《mini me》的時候,他們顯然也錯過了許多首惠特曼。其實自己忍住不叫,就不會被發現,身體有時很麻煩,在黑暗中自己(不能自己地?)發出聲響:野草中「我」逆著巡邏的你,當下世界與你就隱藏光芒萬丈的白裡,身體因為羞恥感而強烈地存在,「我」就算不一定誠實也必然誠懇。身體發出聲音,「我」寫詩,你舉起手電筒目睹了這一切。

假若身體不是靈魂,什麼是靈魂?」若改寫惠特曼的這句作為回應,我會說「假若詩的焦慮不是性焦慮,什麼是性焦慮?」在被子底下,「蹣跚爬行的一座山」;吻的衣服裡,「執迷於/規律的移動」;不合身的光華的袍子內,「我的手指是梅花蕊/我不知道它香不香」……。你說,不妨試試重讀《mini me》,會看到本來看不到的鬼喔——原本我沒有看到的身體,一下子都冒出來了。詩集裡有個不重要的小角落還真的寫了「帶電的身體」:

「請你纏繞我/用彩色的鍊子綑綁我/當你將電導入/我會妖冶至極/我會火樹銀花的亮起來。」

回頭去看,這名叫做精靈的鬼,它的誠懇讓我有些感動。

好的詩人會把讀詩的人變成戀人嗎?我有點猶豫。詩人不像小說家詩人更傾向不負責任,有心而製造戀愛氛圍(譴責)、無意而當選曖昧對象(嚴正譴責),我強烈懷疑「沒有解釋」的密碼,有濫竽充數有機運虛數有轉圜也有脫身的空間。讀者心裡的詩人常常是阿波羅,但我心目中的詩歌之神卻是赫密仕,他是小偷、旅人、體育健將、遊戲重度成癮者;更何況阿波羅的七弦琴還是他的發明,交換到他所偷竊的牛隻。

校正。所有的樂趣就在校正裡,挑起眉毛、質疑指針角度的訊息。這是你提及的表面張力,只能看不能碰的對峙場面,但使盡混身解數凸起來或凹進去。校正是挑釁的,但即使自以為(對方)懂得而造成誤解亦在所不惜,容許最粗暴的曲度但不忍受輕柔的揭開。回應《TABOULÉ》,我認為說出手機密碼,和那句不無慍怒的「不用說出來啦!」,已經越界,讓積累起來的性欲,在沉默中細細地掉落滿地。還好有沙拉替胖 T 恤解圍,他原本是如此(儘管俗濫)誠懇的詩人。

雷同不反對「我」就是我,在這裡我也樂意觸犯一些「詩人的行規」。我喜歡去解釋每一首詩(儘管常常口徑不一致),我更喜歡聽你,一個比我更善待《mini me》的神仙教父,百無禁忌的解釋,鉅細靡遺的分析,然後我會大聲叫好附和。

指令當然有的。發想—構圖—平衡—光線—和諧,除卻大腦的工作外,還有臨摹大師而留下的肌肉記憶。來來去去的大師也在給我指令,脫離一個時期的雲層,就能看到是誰在雲的上面,但我不知道現在盤旋的大師以及握著我的手,他控制的鬆與緊。我自己給詩的指令,都是很機械務實的,我也挺樂得公開剖明,但這不是挺煞風景的嘛——不是每個人都愛看《魔術師的終極解碼》此類節目吧?

指令。和身體不無關聯,我發現自己似乎頻繁地對一個「你」下指令?我不確定那個「你」是誰,在我的詩裡面做什麼。你能替我解答嗎?

mini me》,陳柏煜,時報出版

柏煜的首部作品就是那本偶爾會被誤認為小說的散文集《弄泡泡的人》,曾獲小說家林俊頴、張亦絢專序推薦肯定,而成形時間其實更早的這本《mini me》,則是他真正的處女作,也是第一本詩集。學生時代即陸續奪下政大道南文學獎三種文類首獎,不論是詩、散文或小說,對陳柏煜而言都是駕輕就熟以文字丈量與世界距離的美好方式。這部詩集時而閃現著孩子氣的甜,或來自大自然的靈光神思,同時,又召喚大量跟身體和觸覺有關的隱喻,讀者可被深深觸動或者逗樂,獲得語感的妙趣,以及可能讓身體通電的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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