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正翔與倪瑞宏是網路上的舊識，都是先認識對方的作品才見得本人，聊起來很投緣。前者以攝影聞名，近幾個月出版《旁觀的方式》，偶爾戲謔、偶爾嘲諷，深情以待他從鏡頭看出的世界；插畫家倪瑞宏則是畫如其人，人如其文，如她二○二○年出版的《仙女日常奇緣》一樣，有一股與生俱來的仙氣──或者，你也可以說是ㄎㄧㄤ氣。本期對談兩人對於創作的想法，聊創作前的寂寞，以及創作後的如夢之感。
倪瑞宏
一九九○出生於台北，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研究所畢業，靠賣畫維生的全職仙女藝術家，作品曾入選二○一九台北美術獎，二○二○年出版《仙女日常奇緣》後，偶而也會在一些平台發表文章，同時經營文化網美帳號，並持續朝向台灣好媳婦目標努力中。
汪正翔
台灣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波士頓美術館藝術創作碩士（肄業），接案維生，也從事攝影評論與創作。著有《旁觀的方式》、《My Scenery Only for You：那些不美的台灣風景》、合著《認同的例外：他們的飛行紀事》、《攝影泡沫紅茶》。目前看得見，會按快門。
Ｑ：想邀對方一起去看哪位藝術家或攝影師的展覽？
汪：台北當代
倪：Art Revolution Taipei，或台灣當代一年展，我很想知道正翔會怎麼看那些作品。
Ｑ：如果有機會一起創作，會想做出什麼樣的作品？
倪：他很厲害的是可以立刻講出一些理論來支撐我的奇觀，讓莫名其妙的事變得超有意義，像我在高雄觀察到一些我覺得很衝擊的事，如果當下有人把它濃縮記錄就很棒。
汪：我們都對社會建構很有興趣，好像可以合作一個藝術社會觀察的計畫，她當間諜滲入到藝術組織中，我在旁邊蒐集證據（笑）。
Ｑ：若可以交換彼此靈魂的某一部分，最想擁有對方的哪項能力或特質？
倪：我很佩服他可以將那些很艱深的哲學或攝影理論，自在輕鬆的運用在各種生活小事上。
汪：有強大的研究能力，又能消化寫成很ㄎㄧㄤ的東西，這兩種能力在她身上看似互斥，卻又能相互支持。
倪瑞宏是道地台北人，但一坐下就說台北這個城市快把她逼瘋，「每天都在過敏啊，好想趕快回高雄寫稿子喔。」她下一本新書與高雄有關，而其創作方法非置身現場不可，無論繪畫、寫作皆然，「有時候是為了想要見證某種奇觀吧，不過也因為這樣被拉進好多奇怪的圈子，總覺得我的美感標準快要被搞壞了。」她意有所指，一旁的汪正翔則直接道破，那是可能是因為她在同一個地點待太久了，他建議：「關鍵就是要『飄』。不可以扎根，根一扎就會煩，但若走馬看花，每個事情都不是你的圈，但每件事情都很有趣。」啊，好像真有那麼回事。
汪正翔與倪瑞宏的共通點多多，對於藝術的領會彷彿，但若論及差異最大的地方，大概是汪正翔安於旁觀者的角色，而倪瑞宏總有辦法讓自己擠進某個圈子。
她聊起自己某次與香港的畫廊合作，受邀進大型慈善拍賣晚會，「我想說我是以藝術家的身分去的，應該可以穿得比較特別吧？」她最後選了一件越南風的長裙，結果差點沒讓自己尷尬死，與會之人全是位高權重者，品味穿著完全是另一個檔次，但最讓她痛苦的，倒也不是因為穿著而顯得存在感強烈，反而是讓她更徹底感覺到「我完全沒有被當作一份子啊，頂多就是餘興節目吧。」然她不放棄，努力攀談，擠進圈子，最後竟然被邀請至某畫廊總監的 After Party，其奢華之景像她至今難忘。
汪正翔聽了大嘆不可思議，「這個太可怕，我沒辦法」他將倪瑞宏的才能比喻做蜥蜴，「像是有擬態的能力一樣，按理來說，階層的界線很難跨過去，但她就是可以，她可以跑去王子家，也可以到高雄的宮廟跟阿伯阿嬤玩在一起。」
不過，回到創作者的身分，無論是否能夠融入群體，他們還是很常感受到寂寞的牽絆。
汪正翔點出，倪瑞宏的創作雖出生自科班，卻沒有那種厚重的藝術氣息，「反而自帶ㄎㄧㄤ氣。」問君何能爾？倪瑞宏回答：「那其實很寂寞啊。」在學院的時候，就時常覺得與同儕扞格不入，逛展覽的時候也是，「很多時候都是冷冰冰的狀態，這大概是為什麼我後來更沈迷廟宇的關係，總覺得那裡的生命力比學院旺盛，也比較有創作的想法。」
至於總是以旁觀者、背著攝影器材出現的汪正翔，問他習慣寂寞了嗎？也是搖搖頭。「那種經驗其實滿可怕的，會對自己的存在感到很沒自信，甚至懷疑起自己的價值。」然而，拿著這份寂寞回到創作現場時，「情緒通常已經不同了，負面經驗轉為創作的時候，差不多都可以好好面對了。」
話雖這麼講，他還是會以欣羨的語氣稱讚倪瑞宏的ㄎㄧㄤ，「聽她說話都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虛實參半。」汪正翔說，偏偏，這才是他認為創作中最棒的狀態，就像做夢一樣──「夢中都會有荒謬的情節，但在夢裡我們完全相信那是真的，我覺得創作就是這麼回事，不管有多少不合理多少荒謬，你都要讓觀眾相信，如夢中的你相信自己一樣。」
採訪撰文｜郝妮爾
宜蘭人，東華華文所創作組藝術碩士。「向予書苑」負責人。出版散文集《我家，或隔壁》、長篇小說《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創作範疇橫跨散文、小說、劇本、童話；同時耕耘評論與採訪寫作。
攝影｜陳佩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