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px
Home 普通生活 【寫流行】電影《日麗》故事模糊難解,使用了哪種敘事美學?

【寫流行】電影《日麗》故事模糊難解,使用了哪種敘事美學?

by 蘇致亨

奧斯卡前夕,我再度重看《日麗》。乍看是自殺遺族的憂鬱創傷,細讀更是充滿兩代同志的彼此摸索與療傷。女兒Sophie追尋父親Calum的身影:在象徵性的派對場景中,Sophie從黑暗閃爍中的不確定,到眼見為憑;搭配剪接的是年幼Sophie,從好奇探尋(Calum逃避話題,並以開Sophie女老師玩笑矇騙過去),到不願接受,便自己為自己擦防曬乳的賭氣。但這怎麼可行?《日麗》從父女的互相防曬,帶出受傷同志彼此互助的愛。

這也是Calum學習怎麼當個好家長的旅行。除了外在條件好(真的很帥⋯⋯),他自責其他條件不夠格算是個好父親:剛成年就未婚生女、經濟窘迫的處境、九〇同志的愛滋污名。他跟女兒看似親密,事事以她為中心,也懂該如何逗她開心,但始終不知道該怎麼與自己的女兒分享內心。他或許有點心急,反應在他反覆想帶女兒玩水,叫她找女性玩伴,因為水底下才看得見男男女女最真誠的秘密。所以,當Sophie漏接潛水面具,當女兒穿比基尼,當女兒想跟著美少年和小胖弟,他都給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但這也不能怪Sophie,誰叫Calum把不諳水性的女兒抓下場玩水球後,自己就跟肌肉猛男玩得水深火熱,完全忘了搶不到球一臉茫然的Sophie。

性向一如水性,他人難以強求,更適合的路徑是自己探詢。兩人吵架當天,是難得分開行動的中場休息。Sophie的片段組合別具意義。儘管隔天當老爸問起,Sophie說嘴的經歷是跟小胖弟的親密,但我們都知道,那不是她最開心的事情,更像無傷大雅的實驗,及配合一旁異性戀臭男生壓力下的表演。真正讓Sophie歡欣的,是搭著All Saints歌聲登場的姊姊的「蕾絲編時分」。說男生們最討厭了的姊姊,把手環給了Sophie,從此她能得到所有她喜歡的事情,就像喝到一杯檸檬芬達那麼開心。至於異性戀們?拜託,一開始玩在一起最具魅力的青少年們,最後才被Sophie偷偷發現私底下根本都是基。

唯有自己經歷,Sophie才更能對Calum同理:她模仿他打太極,她為他抹泥巴擋太陽,她甚至最後也能自己跳進水裏。相互理解正是在相互賦予權力。權力的真諦,不在於誰比誰強,而是能從束縛的關係中解放,從此更能真正自由做自己。起初徬徨的Calum,也更能無謂眼光跳舞去。細想,他最後真的死了嗎?倒也未必。走廊可以是醫院,也可以是飛往異國舞池狂歡的轉機機場。Calum也可能只是拋棄所有會讓他痛苦的束縛現實,過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份愛的酷兒遺產,就此消失。這劇情也是一種拋家棄女的渣男行徑,要能放下,需要時間,以及更多的愛、同理與權力。唯有如此,Sophie才能從緊捉住父親手腕卻被掙脫的憤怒,走向抱在一起的彼此撫慰同意。儘管那美好時刻是如此短暫,已是足夠讓我們改變心境去理解過去,並能在反覆回放時候感到慶幸的回憶,深深埋藏在十一歲時記憶的土耳其。

《日麗》對我而言之所以如此經典,正在於從內容到形式都是「深櫃美學」(closeted aesthetic)的極致展現。所謂「深櫃」,就是對常人而言或許隱蔽,但「同路人」就能細讀感應,一如深櫃同志的真實交往情境。這種深櫃美學,完全不同於許多半吊子藝術片假開放之名,其實只是設定不清、任人意淫的模稜不明(ambiguity)。深櫃美學將真實的細節、感情與傷痛轉變成藝術,從此雖能讓任何人投射情感於其上,卻又能不失原意,是邊緣人追尋同類共鳴的秘密。《日麗》團隊是真的很會,一如父女心靈相通打太極的那個場景,旁邊佈告欄就正好寫著:We Know The Perfect。這是最令人驕傲的酷兒作品。

文|蘇致亨
一九九〇年出生於台北,台灣大學社會學研究所博士生。曾任文化部首長幕僚、「剪出來的電影史:戰後電影審查特展」策展人、總統府建築光雕展演編劇統籌。著有《毋甘願的電影史》,現正將 BIOS monthly〈弄髒電影史〉專欄改寫成書。

發表意見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