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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理塵囂】海風療癒|墜鳥躍魚 ── 林敬峰

by 林敬峰

天未亮,我與中研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的團隊一行人,走在馬公漁港的港堤。我還是一貫的穿著:曬到脫色的黑色吊䘥、磨到發灰的工裝長褲、額上一條黃綠印花的彈性頭巾勒在髮際、腳下踩一雙魚鱗黏膜同黃沙黑土膠結的長筒黑色雨鞋。雨鞋踩不慣硬地,用未醒的昏沉腳步扣擊水泥港堤,碰出空虛的響聲。

等待我們的小船泊在港區的最遠端,走過製冰廠巨大的如產卵管般的滑冰道,拖沓的腳步聲驚起今日第一抹鯊灰色的天光,天光泛上一籃籃整齊排列的墨魚骨和揚冰塔下的一小灘碎冰。我貼著水岸行走,看著內港的水中打花的小魚拍碎蝦殼青的水面。繼續前行,等到天空與水的交界升起第一道魚肚白時,終於走到船邊。

和當班的海巡清點過人頭後,我們踏上小船,船長一聲吆喝,船艉馬達吞吐柴油,一邊怒吼一邊絞滾起白泡,船艏迎風,往外海駛去。

此行出海的是要調查澎湖的化石沉積物,預定在澎湖本島、七美與南方四島上岸走視。我坐在船艉,左臂倚著船舷欄杆,在起伏的浪中瞇起眼睛瞪著日出的方向,目光跟隨撲翼的海鳥,飛向逆光中朦朧的大小礁嶼,停棲在柱狀玄武岩拳起的掌骨指節上。海風颯爽,攆去了馬達的柴油味,送來了澎湖海上的沁涼空氣。

離開七美重新登上小船時,船長從架高的椅子上轉過身,單手掌舵,把船導向南方四島的相反方向。「可以繞一下去貓嶼。」他說。「那邊是海鳥保護區,這個時間有很多海鳥。」

船身犁開海面,我斜倚在支起遮陽頂蓬的白鐵柱子上,看著船舷兩側的玄燕鷗與白眉燕鷗追逐掠水,硬實的嘴喙指向窩在頭前的貓嶼,貓嶼上空有環繞飛行的上千燕鷗。

船側水中忽然有一物破水而出,那纖細的身體刺破浪濤,射入無雲的天穹。我凝神望著他,他那在烈陽下濺射日光鋒芒的青綠色鱗片、筆直向前延長鑲滿短匕利齒的吻部、橫張的胸鰭、向斜後方延長的尾鰭下葉鰭條。在衝破水面尾柄瀟灑擺動時,斧狀的鰭鋒便在青藍色的海面上揮寫之字的草書,翻起霧狀的水花。

「青旗!青旗!」我大喊,躍起的魚瞪著渾圓眼珠,長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虹弧,然後吻端戳入水中,消失成一粒浪珠,我才想起船上其他夥伴聽得懂的名字。

「鱷形叉尾鶴鱵。」

越靠近貓嶼,魚鳥越多。鶴鱵青色的嶺脊貼著浪,擺著半闔的尖嘴,成群在海面下巡弋。當小船迫近,鶴鱵便急嗖嗖竄出水表,甩著綠色的中骨,運起藍色的血,強勁的雪白肌肉急速收張。在第一隻躍水的鶴鱵消失在浪尖之前,第二隻、第三隻乃至更多的鶴鱵已經一一躍出水面,上百隻的鶴鱵在海上撲騰,尾鰭斧刃掃起萬千皴法,把湛藍的海面炸出一整片的白花。

貓嶼上的燕鷗成群向南方飛去,追逐著水中的鯷鯡魚群。上千的燕鷗在遙遠處的空中繞圈盤旋,然後從空中急墜而下撞入海中,如連弩箭雨的燕鷗接續往水面俯衝,啣起體側磚砌銀鱗的小魚飛回島上。

船舷之外,飛鳥入海、游魚騰空,接續不斷,我無法體會的生命正在眼前華麗地綻放,如海洋磅礡的鼻息。我倚著欄杆,望著輪迴流轉的魚鳥,呼吸胸鰭飛羽掀起的清新空氣。海的味道絕不能以香字形容,略鹹的海風之中,有陽光、海水與無數生命交織,那是有著強大生命張力的絢爛舞劇。我隨著海浪起伏而呼吸,將海的一切納入,成為自我。

「好咧,來去南方四島。」船長發話,然後調轉船艏,掀起白浪,行過海洋脈動的肌膚。

撰文、照片提供|林敬峰

螞蟻獵人、蝙蝠聽眾、猫仔追隨者,任林野的豔陽在皮膚上烙下印記,與植木扶疏的土壤共色。生於盆地埔里,被群山予以更多的溺愛,於是走向群山,用有限的感官與她對話,並爬梳成文,試圖讓生命在文與字之間現蹤。就讀臺北藝術大學劇場設計學系,主修服裝設計,也在臺灣大學動物博物館製作哺乳與魚類標本。作品散見於《上下游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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