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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寫週記|七月】吳億偉

by 吳億偉

吳億偉六月新作《我的不是我的》寫下異鄉情懷,偶爾閃現作家拿手的黑色幽默自嘲,更多了許多人生感悟,本月手寫週記專欄邀請吳億偉分享生活,在揉合旅外生活後,他的日常多了異鄉學子獨有的眼光。

第一周

七月第一週上台北來,幫作家陳栢青顧貓。

牠的叫做KOKOMO,但我習慣叫牠小白,因為牠全身白得很徹底。本來是街貓,陳栢青做完中途後便留下來養,我說他幸運,養到一隻個性好的貓。什麼叫個性好呢?就是有點黏又不會太黏,會來親近你,但不會纏著你,你忙時牠會在一旁不來擾。

我的社群網站上大多是貓照片。之前常上傳兩隻朋友的貓(Zucchini、Sleepy),還被臉書認定為是粉專,暫停我的私人權限。其他朋友常會問我的貓最近如何,我說是朋友的,大部分人都很訝異,因為照片量也太大了。現在這兩隻貓隨主人移民去荷蘭了,但我仍然收到海量的貓照片,最近多了一隻賓士貓,照片更多了。

從在德國居住開始,我便常替人看貓,幾年下來,至少已照顧了十二隻貓。去顧貓往往就是主人不在的時候,我也當作是一趟旅遊,享受這樣的「顧貓渡假」。我是為了這些貓在歐亞大陸移動的,聽起來多麼神聖,為生命承先啟後。

但貓也會老的。去年回德國,見了十幾年前照顧的虎斑,牠那時不到一歲,記憶中仍是活蹦亂跳,但現在毛髮褪色了,走起路來跛,叫聲弱。一直和牠生活的弟弟,不久前因病去世。以前很難摸到這隻虎斑,這回簡單就摸著了,我知道牠已經忘記我了,但是我很高興還能跟他再相見。

虎斑

白貓

三俠照/徐岱毓提供

三俠照/徐岱毓提供

第二周

七月第二週,辦了新書《我的不是我的》發表會,與《莫斯科的情人》的白樵一起對談。

對談前幾天,第一次到按摩院做半身按摩,肩頸一壓就疼,師傅說要放鬆,不要ㄍㄧㄥ,這樣他不敢大力按,沾黏的筋肉推不開。

但我以為自己放鬆了。師傅說,放鬆要練習,疼痛也要習慣。

這樣的緊繃,或許跟對談會有關。公開談創作,涉及了大量的「自己」,而我對說自己難放開,朋友說就是輕鬆分享,但說與詮釋之間,總有一條線模模糊糊的存在。

這似乎很抵觸寫散文這回事,也理解為何有人總不寫自己。置身事外的散文,聽起來不可思議,卻又有其道理。

對談中白樵分享了許多有趣的想法。他說到,《莫》一書的用字描述刻意有些難,是為了讓閱者能專心「讀」,不要輕鬆「念」。這和我這幾年體會「語言最終還是聲音」的道理不同。創作有趣在此,不止要生成什麼,還要推翻什麼,工具被解體了,仍要進行下去。

特別感謝陳栢青從台中一路跌跤,摔斷眼鏡,在路邊狂哭地,最後一刻還是到現場,遞送了祝福。最近他出了新書《髒東西》,寫了那麼久的小說,這竟是他首本短篇小說集,出版前我讀了幾篇,相當有意思。總不想這麼說,但在台灣寫作真需要一份執著,祝福寫字的人在固執中得償所願。

貓與書(徐岱毓提供)

第三周

七月的第三週,無大事。回到南部的生活就是看書寫字,與做菜。

我喜歡去早市,鄉下地方雖然有集中市場,但其實有地就有攤。我最常光顧的不是有編號的攤位,而是一早就出發,有地有帆布就開張的阿公阿嬤菜攤。

對他們來說,我永遠是少年ㄟ,光聽到這個稱呼,就會虛榮地不自覺停下腳步了。帆布上的蔬菜的新鮮不是用清潔證明的,而是靠還沾在上頭的塵與土。

阿公阿嬤總是說,這是昨天採的,這是今天早上拔的。這些話讓蔬菜聽起來有溫度,跟生鮮超市標榜的低溫冷藏成對比。

我通常不比價,怎麼可以拿一個阿公阿嬤比過另一個。我輪流,今天這攤,明天那攤,跟每個阿公阿嬤都交關。買菜時,跟他們聊個幾句,問問這菜怎麼煮,他們總會介紹許多烹調方式,那一說,都是一輩子的家常經驗。

聊到底了,我再挑那些那些快售罄的蔬菜種類,闊少一般全包,阿公阿嬤往往也會報個整數,完成一場阿莎力的交易。

(本週做的跟新書有關之活動,就是週四一天來回台北,錄了作家蔣亞妮podcast讀書節目「妮說BOOK,我說可」。亞妮是知名的散文家,對於創作與台灣文壇有很深刻的觀察,我們聊了很多有趣的事,關於書的內容與形式,尤其是貫穿其中的書信體,她的訪問讓我思考許多,期待節目上線!)

第四周

七月的第四周。去了一趟高雄,就待了快一週。

是週三出發的。凱米颱風接近。在高雄長大的經驗,颱風到的當天多無風無雨,於是出發了。

來高雄是受高雄廣播電台DJ 智元之邀,在他節目中「智由讀書日」單元談《我的不是我的》,後來意外又錄了一集談《機車生活》,讓這兩本相隔十年的書在空中相會,愉快地聊了有關移動、時間、病痛等主題。

隔音良好的錄音室給人一種與世隔絕、寧靜安好的錯覺,等走出錄音室,窗外咻咻風聲提醒現實的大風大雨。

樹枝飛天裡抵達台鐵車站,一看「萬籟俱寂」便知不妙了。

是的,所有車班停駛。

我的少年經驗錯估中年現實。

風雨交加之際幸運搭上提早收班的輕軌,到高雄親戚家借住。本以為只是一晚,又多了一晚、再多了一晚。沒帶任何行李的我,望著風雨哪兒也去不了,時間突然轉成真空,所有計畫都被壓縮。

哪兒都去不了。我想到書裡的那個自己,明明去了很多地方,卻好像哪都沒抵達。對停滯的焦慮,那些年心走得比世界還急,卻快不了,剩下的只有慌,但現在對時間似乎較能不慌,也能不忙。這幾年也常思考為何寫作,有趣分心的事那麼多,一不小心就好幾年沒寫,但近來看到消失很久的人回到寫作上來,出版了久違的小說,就教人熱血沸騰。

撰文、照片提供|吳億偉

德國海德堡大學跨文化研究所暨漢學系博士。曾為中央研究院近史所博士培育人員,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亞洲研究所訪問學者,並於清華大學中文系與寫作中心開設文學創作課程。曾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時報開卷好書獎,入圍金鼎獎與台灣文學金典獎,連續兩年入圍臺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決選。
 
出版短篇小說集《芭樂人生》、散文集《努力工作:我的家族勞動紀事》、《機車生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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