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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精選】巷口那間滷肉飯|木下諄一╳太田拓郎眼中的台灣小吃與人情

by 林佑霖

太田拓郎|滷肉飯魔人

漫才師,橫濱人。講中文漫才的日本人,有滷肉飯就很快樂。與三木奮組成表演組合「漫才少爺」,自二〇一五年,響應經紀公司吉本興業亞洲長住計畫,主動來台推廣日式娛樂文化。今年參加 YouTube 節目《中文怪物》,毫不留情地吐槽隊友三木「中文很爛」發揮穩定的幽默感,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木下諄一|重度台化日本人

小說家、散文家。一九六一年生。東京經濟大學畢業,於貿易公司任職後自行經營公司,後前往臺灣,擔任臺灣觀光協會發行的《臺灣觀光月刊》總編八年。二〇一一年以中文書寫的小說《蒲公英之絮》獲第十一屆臺北文學獎年金類獎助,為第一位獲得該獎的外籍人士。著有《隨筆臺灣日子》、《記憶中的影子》、《阿里阿多謝謝》、《日本人的台灣美味》,日文小說則有《アリガト謝謝》。經營Facebook和YouTube頻道「超級爺爺Super G」。二〇二三年散文《啤酒屋》入選九歌散文選。

在台灣,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家「我家巷口」最好吃的店,那是一種對土地與食物的認同。本次邀請了木下諄一與太田拓郎,從他們的「食物記憶」談起。這兩位在台灣生活多年的日本人,他們對「台灣感性」的困惑更真切。

台灣感性究竟是什麼?太田說,他住得越久越難定義;木下則笑稱,所謂感性,不過就是「我當年看到的台灣」,那種混亂、溫暖又難以定義的氣味。在他們的眼裡,「台灣感性」不是定義明確的詞,而是一種在日常裡、在人情之間、在餐桌邊自然滲出的氣息。也許理解台灣的方式很簡單:從一碗巷口的滷肉飯開始。

潮濕的氣味與聲音

Q 兩位還記得第一次吃到滷肉飯的情境是什麼嗎?那一碗飯產生怎樣的情緒或記憶?

木下諄一(後簡稱木下) 一九八〇年代,我第一次來台灣時還是學生,那時餐廳多是水餃、麵食,賣滷肉飯的店家不多,更何況我也吃不起。真正遇見滷肉飯,是一九八九年再次來台,住家附近有一間小小的店,十塊錢一碗,我幾乎每天中午都吃,配著菜一次能吃兩、三碗。

來台灣這麼多年,吃過各種店家我才發現,台灣的滷肉飯沒有「標準答案」,有偏甜偏鹹,有肥肉多瘦肉多,每一間滷肉飯都有自己的個性。我最喜歡的那間小店收掉了,後來我再也找不到那樣的味道,這可能跟初戀總是最美一樣,那間就是我的「滷肉飯初戀」。

太田拓郎(後簡稱太田) 我剛來台灣的第一個月,居然完全不知道滷肉飯,直到朋友帶我去鬍鬚張。我吃第一口時,腦子裡只有一句話:「我浪費了一個月。」從那一天開始,我每天滷肉飯加酸辣湯,短短半年胖了二十公斤。

現在要我推薦第一名的滷肉飯,是台中第二市場嵐肉燥專賣店的滷肉飯,它甚至是我手機的待機畫面!

Q 木下老師的散文以食物作為核心,書寫了各種幽默溫馨的人情世故,能否請你談談某次因「吃」而產生的故事,讓你感受到這就是「台灣味」?

木下 我想到的是「追燒肉粽」,在晚上大概八、九點,我聽見遠遠傳來叫賣聲:「燒——肉粽——」。那聲音穿過整條街,忽遠忽近,我聽著那聲音一直找方向,最後看到一個阿伯騎著腳踏車,我就開始追。他停紅燈時,我差一點追到,燈變綠,他又騎走了。我追了好久,最後終於追到,阿伯從保麗龍箱拿出一顆熱騰騰的燒肉粽。

隔天我跟房東太太講這件事,她大笑:「你就大聲叫阿伯停下來嘛!」但我那時候台語不好,不敢喊,覺得喊出來的話,好像整個台北都在聽我那袂輾轉的台語。現在在台北幾乎聽不到叫賣的聲音,我很懷念這樣的台灣味。

Q 台灣和日本的口味有很大的區別,像很多台灣的日式料理可能對日本人來說不夠鹹,是所謂的「台式日式料理」。在台灣品嚐料理的經驗中,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時刻,讓你覺得「能彼此互通瞭解」?

太田 台灣的日本料理多到不可思議,有些店比日本還日本,有些店則是「很台灣」。可以從店名分辨,如果叫「日本」料理,那就是口味比較接近日本;如果叫「日式」料理,可能就是台灣改良版,像日式小火鍋,日本根本沒有小火鍋啊!

除此之外,台灣也發明了很多「日本沒有的日本料理」,例如明太子山藥、明太子薯條⋯⋯日本大概只有福岡人很常吃明太子吧?我第一次看到明太子薯條時覺得:「這什麼啊?」但吃了之後又覺得:「很好吃欸。」

木下 台灣人覺得「重口味」的拉麵,在日本可能不算鹹;日本人覺得的「鹹」,對台灣人來說又可以接受,我覺得這很有趣。味覺本來就沒有標準答案,每個地方都在發展自己的口味。你問我喜歡哪個?兩個都喜歡。因為味道不是只有舌頭感受,還有你遇見它的那個「當下」的情景也包含在其中。

台灣感性!

Q 「台灣感性」這個詞近幾年在韓國引起共鳴。你們認為它指的是什麼感受?

木下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朋友跟我說,是台灣的街景、懷舊、人情味……但對我來說,那不是「台灣感性」,那就是台灣。

我第一次來台灣,是戒嚴到解嚴的年代,那時候的台灣雜亂又熱鬧,是我對這片土地的第一印象。現在大家說的「台灣感性」,其實跟我當年的感受差很多。

但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台灣感性」,對我來說,是我在這裡的日常生活。

太田 我來台灣十年,你若在我來兩、三年時問我台灣是什麼?我會回答得很有自信,但如果你現在問我,我會說:「我不知道,但我每天都在體會。」

「台灣感性」對我來說是一種生活態度,像台灣有很多老舊的建築,走進去卻發現,裡面的裝潢很漂亮。這跟台灣人給我的感覺很像:不是只做外表,而是注重內在,這點非常值得日本人學習。

Q 台灣人會以「我家巷口」代表自己對於食物以及所屬地方的認可,你們也有「我家巷口」的口袋名單嗎?

木下 我家的巷口要挑很難,只有一間燒臘飯,已經去到老闆娘看到我就會說:「燒臘飯來了!」有時候想要換口味也沒辦法,有一點小困擾。

我自己的YouTube頻道有一個系列是收集大家的美食口袋名單,如果是別人精心挑選的口袋名單,百分之八十五都好吃,會有百分之五是對方的主觀口味太奇怪,那剩下的百分之十呢?是超級好吃。

太田 我家巷口的八方雲集,是我心中排名第一的八方雲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我推薦「黑白泓生猛活海鮮」,點蝦仁滑蛋配上麒麟啤酒,是會讓人感到幸福的料理。

台日的外放與內斂

Q 台灣人的請客文化,展現了與日本不同的社交方式,這是否也展現出一種更直接、情緒外放的「台灣感性」?

木下 台灣的請客會看到兩個人搶著付錢,其中一人說:「好吧,給你請。」這完全沒辦法翻譯成日語,什麼叫「給你請」?好像讓你請客是便宜你了,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真的只有台灣才有。

台灣人的請客方式不只是單純的人情味,不是「付錢的人比較有面子」,而是「我請你,因為我想讓你舒服」,真的很有趣。

太田 在日本,搞笑藝人之間有一種潛規則,前輩一定要請後輩,甚至會借錢去請客,那是一種「責任」或「樣子」。我自己對後輩的照顧,也是我曾經受到的照顧。台灣的請客比較像「開心就請」,比較輕鬆。

Q 若要向日本朋友介紹台灣食物,會用哪一道料理作為入口?

太田 我會從小籠包開始,日本人都能接受,也可以從他們的反應看他們能不能跟我去吃更「台」的東西。

木下 我覺得是「緣分」,不會特地帶他們去吃什麼,像我第一次來台灣時,剛好遇到港式飲茶與蒙古烤肉最流行的時候,我就從那些開始,慢慢吃、慢慢懂。

我現在還在學黑白切的「學問」,不是不喜歡,是還在學習品嘗這道料理。學習台灣的味道就是這樣:永遠學不完。

Q 最後,若以味覺形容「台灣感性」或「台灣」的第一印象,它的味道是什麼?

太田 「不是外表,重點是味道。」台灣有些小吃拍起來可能沒有很漂亮,但味道才是靈魂。就像台灣人:最重要的是「裡面」。

木下 味道分兩種──一種是食物的味道;另一種是你遇到它的「時地人」的味道。即使那碗滷肉飯不好吃,也可能變成你一輩子的台灣味,因為味道不只是從舌頭來的,是從記憶來的。

採訪撰文|林佑霖

一九九五年出生,畢業於淡江中文系,東華華文創作所,現經營網路書店「昨日書店」。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新詩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新詩獎、後山文學獎現代詩首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現代詩首獎等;曾獲國藝會常態補助(文學創作類)、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著有《哀仔》。

攝影|林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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