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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
我从遍地硝烟的战地归来
犹著戎装
到龙潭向您报到
您说欢迎归队
我没问您归哪一队
日夜里在文字丛林寻找出路
向西,诡谲的云天雷电交加
向东,一片迷濛
而既已北漂,我能再南向吗?
越陌度阡,我栖栖皇皇
最后抵达南方古老的城市
巷弄寂寂
您送来达观二字
我在书斋安住,学习坐忘
1979年下半年某日,我和我的同学好友林振辉到龙潭拜访钟肇政先生。那时我和振辉都在中坜服兵役,在不同单位任职文史教官,他从马祖南竿回来,我从北竿回来。当兵之前,我们在华冈中文研究所读硕士般,振辉和从日本天理大学到华冈的交换教授冢本照和先生时相往来,那时冢本老师已展开他对台湾文学的探索,对杨逵的〈送报伕〉、黄春明小说中的日本经验,都极感兴趣。我大学时代曾赴东海花园拜访杨逵未遇,曾邀请黄春明上华冈演讲、座谈,振辉因此几次约我和冢本老师交谈,我甚至完成一篇访谈记录,刊于《华夏导报》。
我想,拜访钟先生那一天,我应该带着那篇访谈稿的。次年3月,《台湾文艺》第66期刊出我的〈冢本照和先生访问记〉,但已不同于原先初稿,增加了许多台湾文学的内容。那是台湾首次针对日本天理大学教授冢本照和先生的报导。
稍后,钟先生长子钟延豪的《金排附》(台北:东大,1980年4月),东大图书公司是三民书局的关系企业,丛书主编是我在华冈中文系的学弟林文钦(后来办了前卫出版社)。那时延豪开始积极协助钟先生办《台湾文艺》,次年更成立「台湾文艺出版社」,在台北信义路台师大附中对面开了一家「泛台书局」。我去过几次,有年轻的朋友想见钟先生的时候,我会利用钟先生来台北的时候,和他约在泛台见面。
延豪的出版事业最终是失败了。1983年9月,他应聘开南工商,没想到没几个月后竟车祸身亡。这对钟先生打击之大可以想见。
我在1982年通过博士班学科考以后,一边在学校教书,一边在出版社工作,1983年6月接编嘉义《商工日报》副刊、次年又接下《文讯杂志》总编辑一职,和钟先生越来越没有交集,一直要到我所任职的中央大学成立了客家学院(2003年8月),有一些活动他应邀而来,而我也正好出席,他亲切一如往昔。因此,每当桃园文化局、客家事务局有任何与钟先生有关的计画或活动邀我参与,我都尽可能答应,感觉上和钟先生距离近了些。
2010年2月我借调到设在台南的国立台湾文学馆,馆名即钟先生墨宝,进出馆舍,仿佛每天都和钟先生照面,也就有了向他请安的意思。2012年新春,他寄来手书「达观」二字,题赠「老友」,我感动万分。
2020年5月16日,钟先生大去。7月2日,桃园钟肇政文学奖记者会,承办的联合文学邀我出席,并希望能写点文字朗读,我思前想后,百感交集,写下〈达观〉三段十五行,首段实写,「欢迎归队」确是钟先生说的,语有深意,但我当年没想太多;第二段写尽我曾有过的徬徨;第三段写我只身在台南的处境,钟先生「达观」二字,对我有所启发,「安住」是佛家语,安住书斋,实有对应第二段「在文字丛林寻找出路」的意思。「坐忘」者是居陋巷而不改其乐的颜回,我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2020年7月5日补记)
文、图片提供|李瑞腾
台湾南投人,一九五二年生。曾任淡江大学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