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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寫週記|四月】瓦力

by 瓦力

近期出版全新創作《那一夜,莫札特的門有人在敲》的瓦力,將擔任四月手寫週記專欄作家。聽見瓦力筆下一首又一首的生命插曲,在平凡的日子中找到救贖。

月世界一景
發爛的菜

第一週

發爛的菜

在月世界的登山步道,買了一把發爛的青菜。

在台灣每一個稍微有人潮的地方,總會看到有位年邁的老人,就地擺滿農產品,價格也不貴,向沿途經過的人們不斷地兜售。

老人有時賣青菜,有時賣芭樂,有時賣名字叫不出來的作物。也許是曬了一整個下午的太陽,收成的作物,樣子看起來總是慵懶。

知道老人家以此維生不容易,只要遠遠看見他們,我常常會前去交關。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青菜從買下的瞬間,就已經枯爛。可惜我當初並沒有細看。

當天晚上,媽媽打電話回來問我何時返家。我跟她東南西北聊了開來,也談到了下午那把發爛的菜,抱怨怎麼會有人拿爛掉的菜來賣。

過了好幾秒鐘,這才聽見電話那頭說,「不要生氣啦。有些清貧的老人生活實在沒有辦法,除了靠資源回收賺一點吃飯錢,就是到菜市場撿人家不要的落葉,挑些比較好的自己吃或賣人。」

我聽了很難過。

我突然回到童年的早上,媽媽會帶我到市場撿高麗菜的大片葉子。外圍的那幾層又硬又粗,沒有人會吃,小販便隨意捨棄在地下,如果你要撿,他們還很開心。

童年的我,撿來是要餵家裡養的兔子。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撿這些不好吃的落葉果腹,度過每個沒有希望的晚上。

想到這裡,對自己的抱怨,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老人真的撿市場不要的青菜來賣嗎?我不知道。我祈禱這只是母親口中的鄉野奇譚。

我只知道,如果下次再經過那裡,不管菜況如何,我一定會掏光口袋所有的零錢,傳遞一個卑微的善意。

這樣也許她可以真正把錢拿去市場,換一把好的青菜。

已經開吃才想起要拍照的骰子牛牛
室內一景
從窗外看出去

第二週

別怕胖

鳳山有間牛排館,沒法預約,開館的時間是中午 11 點 15 分。門前擺放了一堆可以疊起來的塑膠椅。你問為什麼?讓你排隊用的。

這間在地老字號的「芳其牛排館」,到底有什麼魔力,可以讓人趨之若鶩?晚一秒到,你就吃不到。

如果只看照片,大概不會想特別來這邊吃東西。「看起來就是夜市牛排的等級啊,還賣比較貴,難道你們鳳山人都瘋了?」一位特地來衛武營看表演,請我推薦附近有什麼好吃的朋友這樣抱怨。

答案很簡單。東西真的超級豐盛,多到天靈蓋還有剩。一份 350 元的骰子牛套餐,主食竟是蛋炒飯,附有生菜有毛豆有水果有薯條。餐前還有濃湯,飯後也有一大杯古早味紅茶。不含服務費,350 元老老實實就是給你這麼多。仔細一數,碗裡骰子牛也有十塊之多呢。

要吃巧,你絕對不會覺得這裡的味道有何出眾。但要吃飽又不能太差,全高雄我找不到第二家了。

這是高雄的底氣,充滿對做工的人的疼惜和溫情。他懂你吃那些漂亮名目卻什麼都沒有的空氣菜單沒有用,他要用俗擱大碗的份量,撐飽你的胃。很俗的堅持我知道,但也是這樣的堅持,造就了這片土地的奇蹟!

別怕胖,妳再瘦下去,茫茫人海我怎麼看得見妳?

長日將盡DVD,DVD長日將盡

第三週

長日將盡

約莫是在十多年前吧,那時藍光光碟和 HD DVD 的規格戰才剛落幕,眾人無不對高解析光碟片投入無上的關注。人們以為,好料的來了,他們終於可以擺脫 DVD 那霧茫茫的畫質,在每一個寂寞的夜裡,重訪青春裡的那些珍愛的光影。

原來價格昂貴的 DVD 慢慢失寵,藍光從來沒有比 DVD 更為普及,因為時代的巨輪正在加快它的速度,串流凌駕了一切。藍光和 DVD 都成為明日黃花。

而沒有人可以預料得到的是,DVD 始終以某種「小子難纏」的死命復活方式,持續地出現在世間各個角落。明明畫質更差,可是對於老派的人,無疑更為方便複製也就廣於流通,君不見許多人家裡還留著一臺 DVD 光碟機看以前收藏的老片,可是藍光碟片呢?連我都收藏甚少。

在 Netflix 就要收掉 DVD 郵寄業務的這一刻,我突然很想念這些當年價格崩盤的 DVD。你瞧,連〈長日將盡〉都還沒拆封膜呢!

也許這終將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當便利取代了實體的老派儀式感,生活的某些珍貴瞬間是否也會消逝於班雅明所眷戀的靈光年代?

我不知道。除了我大概知道再也不會重溫這些規格老舊的 DVD 了。但書架上的某個位置,仍舊會恆常地擺放一些影響我最深遠的電影,那見證了我的愛情,也迎向了萬物終將消盡的一刻。

人情鍋燒麵
向陽處有光

第四週

人情鍋燒店

我一直覺得生活在高雄是一件幸福的事。高雄有座衛武營,便宜的票價,讓藝文變得極為可親。事實上,這裡什麼都不算太貴,但不便宜的,始終是人情的溫暖。

就拿我家附近的鍋燒意麵來說好了。你能想像這只是一間外貌低調早餐店所提供的美食嗎?滿滿的配料,滑 Q 的豬肉片,還有兩隻甜美的蝦。湯頭是職人特調的泰國冬蔭功,酸甜入口,炎炎夏日好開胃。

沒有入鏡的還有一整杯好喝的古早味紅茶,是隨麵附贈的。據說這樣不馬虎、用心熬煮的鍋燒意麵,在裝潢有點樣子的店,大概是 150 元起跳,還不附任何飲料。你猜這碗意麵要多少?100 元,還附紅茶,是不是很難想像呢?

我覺得這就是高雄人的底氣。你要吃飯,我要吃飯,大家出門在外,不過填個溫飽而已。但熱情的高雄人從來不只是讓你填個溫飽而已。他關心你是否在食物餵飽你的腸胃時,也讓溫情暖化了你的心。

這間不起眼的小店,十多年來的裝潢看起來已經顯老,仍可處處發現店家努力打理出一個樣子,抵抗時間也抵抗了衰敗。向陽處的綠意植栽,就是用心生活的最好證明。

下次來高雄,別去人多的地方,別看網紅推薦的名店。高雄的驚喜,在無風無浪的巷弄之間,在胭脂不抹的日常裡。這裡有善意的理解,更多是包容。知道生活不容易,在你學會善待自己之前,這座城市已經伸出雙手,接納你所有的存在。

文、圖|瓦力
浪漫到無可救藥的囤物主義者,專愛邪門的事物,專寫邪門的故事。集滿壞品味與奇癖,分明是《早餐俱樂部》的魯蛇成員,偏生要透過一枚黑膠的嗶嗶啵啵,想像和全世界聯繫。拒絕忘記事物,開了一個「可以記得事物如何消失的軌跡」的寓所。如同電影《瓦力》總在時光的廢墟永恆淘選回憶的餘燼,我把它叫做──瓦力唱片行。著有《瓦力唱片行》、《那一夜,莫札特的門有人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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