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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寫週記|十二月】張嘉真

by 張嘉真

曾出版短篇小說集《玻璃彈珠都是貓的眼睛》的作家張嘉真,年輕的筆觸,寫下每個青春的瞬間。一年之末,讓我們收起疲憊身軀收起疲憊身軀,隨著她的文字與生活,再次感受充滿情感的日子。

第一週

一個人抽菸的時候,總會想要不要之後就不抽了。為了抽獎填了交流版的吸菸問卷,填到菸齡的時候寫下四年,幸好我有做過更多事情超過四年,比如讀書、寫作或是拉琴。

我一直不熱衷坦承我也拉過那麼久的琴,但我還是記得自己第一次在譜上寫下「這裡要拉得像在麥田轉圈」的時候,小時候就懂的區分洋人的樂器會在麥田轉圈,而不是稻田。因為是做得那麼不倫不類的事,我就不願意承認,我也費力過。讀大學以後才發現從小彈鋼琴的人,碰到琴還是樂意彈,小提琴真的是一陣子沒拉就會難聽到很像在殺生的樂器,不曉得從小聽我狂拉瑪莉有隻小綿羊的爸媽在想什麼呢?

大概是寫作跟練琴,讓我一直相信天賦只是你比別人更早開始的積累,人們稱讚天賦,是不想承認自己的惰性。

這幾天為了寫以朋友為主題的故事大綱,奮力的翻找了一些國中音樂班的記憶,我才上了三分之二學期的課程,已經快把我的人生都寫完了。我很著迷跟鄰居兼好友騎腳踏車背琴上學的那段路,後來她一路繼續學音樂,不知不覺間把我的臉書好友刪掉,從我家樓下搬走。

讀電影的時候,他們總會說,這是紀念一個時代的消失。時代變得越來越短,短到最後,一首歌不能超過三分鐘,我想新牛仔褲的歌之所以好,是因為 attention 的精準,時代已經變得難耐,難耐已經值得鼓勵,大家可以放心的手舞足蹈 attention is what I want。

無所事事的時候,我還是想看著她家補習班的招牌,上面有她的名字,開在我們上學的路上。招牌還會發亮,夠我感嘆我曾經牽著她充滿割痕卻假裝是貓抓的手,現在還在拉琴。

但更多時候,我只是在台北車站,超車每一個路人,在心裡碎唸他們的速度,而不願提早十分鐘出門。

我也只是一個越來越短的人。

編按:New Jeans 是由韓國 HYBE 旗下子公司 ADOR 於 2022 年 7 月推出的女團,但我喜歡叫她們新牛仔褲。  

第二週

熱水器總愛熱不熱,換過瓦斯、換過電池,剩下的好像全憑勇氣。有時候我會懷疑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過台北的冬天,室友的季節可能在澳洲,因此遲遲不找人來修,我也不叫,我也在賭,賭今天會好。

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熱水,哪一個先不來。所以我每天都洗頭,今天洗臉的時候看事態不錯,我就想說把頭也洗掉吧,留點餘裕給明天沒有熱水的自己。結果最後竟然成了天天洗頭。這聽起來皆大歡喜,不是,只是頭洗下去了,剩下冰水也要沖完。

趁著寒流來襲以前,我終於妥協找人來修。師傅的結論就像一場喜劇,他說冬天風太大了,會把火吹熄,要我們換個防風款。
十二月天天有朋友在過生日,這週從禮拜一到禮拜六我都找得到人吹蠟燭。我的後陽台彷彿是天公伯的生日派對現場。

前天洗澡時我發現,如果好不容易把火點起來,從頭洗到腳都不要關上水最有可能安全達陣。
小時候我看螞蟻與蚱蜢的故事,就以為兢兢業業、勤儉持家是一種美德,從來沒有人敢拆穿飲鴆真的可能止渴。北風與太陽、雞蛋與高牆,我與熱水器。

第三週

我總是太投入在看幼兒影片。前幾天看到一對小小的姐妹在說話,五歲的姊姊因為覺得自己摺不好被子哭著跟媽媽說沒有人愛她,兩歲的妹妹在旁邊說她愛全部一家人,還用短短的手比了一個最大的圓(全~部~)。貼文底下有留言在推測姐妹兩人的 MBTI,我看著姊姊那四個跟我相仿的字母想說,所以在大我三十歲的人眼中,我一直是那個比較可求關注還不自知的小女孩嗎?

可是我已經長的這麼大了。

23 歲的摺不好被子大概是作業寫不好被老師罵還會感到挫折。如果我還是把這麼小的事看得那麼大,我還可以躺在地上哭,要媽媽告訴我,全世界她最愛我嗎?答案是不行,地板太冰了,最近連棉被都很冰,我已經很久沒有躺在床上滑手機,因為忍受不了一時的寒徹骨。冬天意外使我成為一個比較有效率的人。

我把這則趣聞告訴爸媽,他們買了一個電暖爐給我。今天到貨了,我想,這大概就是,全世界我還是最愛你的意思。

第四週

學姐,妳說,妳知道妳身上寄玩著某些人的 17 歲,妳每次想到這件事都會感到非常榮幸,很多時候這是創作重要的動力,然而即使這樣,妳還是會走下去,成為十年前的自己可能沒有想過的人。

而我還是在她唱〈模樣〉的時候,想著,我不要我們只能一起走一段;在她唱〈玫瑰色的妳〉時,想著要安撫你所有的疲憊;在她唱〈關於我愛你〉的時候,因為我擁有的都是僥倖而抽泣。

我絲毫沒辦法假裝自己已經懂得遺憾、無常、順其自然。我能一遍一遍地看見,但我不知從何實踐。

我不再允許知然後期待作為一種滿足,我想成為。

你不要輕易相信,他們說你太過努力,說你可以停下來休息,你要為你的熱情負責,不哭不是一種壓抑,是因為,我承認,痛苦都是我選擇的。

文、圖|張嘉真
一九九九年生,高雄人,畢業於台灣大學歷史系,目前就讀北藝大電影創作研究所。曾獲馭墨三城高中聯合文學獎、台積電青年文學獎、台大文學獎。曾出版短篇小說集《玻璃彈珠都是貓的眼睛》(三采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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