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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交換】創作裡的痛苦與珍貴|巴奈 ╳ 馬翊航

by 蘇曉凡

巴奈Panai是柯美黛,Varasung是馬翊航,兩人同樣來自台東的部落,成年後才取了族名。對兩人而言,創作皆是對身分處境的一再拋問。三年前,馬翊航開始學習族語,不同於中文的發音使力,像是長出新的肌肉,牽連身分與經驗,為創作帶來更為細膩的靈感;巴奈則是從原住民樂舞長出骨架,透過行動與歌曲直面原住民議題,堅毅意志裡藏有一顆對生命無比細膩的愛。

巴奈

出生台南,卑南、阿美族原住民,二〇〇〇年以《泥娃娃》首張專輯引起關注,長期關心社會議題,並於二〇一七年開始為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積極發聲,二〇二〇年發行《愛,不到》專輯,隔年獲得金曲獎評審團獎,提名華語女歌手,二〇二三年發行首張台語專輯《夜婆》,由金獎製作人柯智豪打磨超過十年的生命之作。

馬翊航

一九八二年生,臺東卑南族人,池上成長,父親來自Kasavakan建和部落。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著有詩集《細軟》、散文集《山地話/珊蒂化》,合著有《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

Soulmate POP QUIZ

Q 如果一起回到台東,最想帶對方去哪裡?

馬翊航:先去德周小館,再去唱卡拉OK。

巴奈:達魯瑪克的一家魚攤。

Q 想送給對方的一首歌?

巴奈:〈茉莉花〉。

馬翊航:〈野草亦是花〉。

Q 若能交換彼此靈魂的一部分,最想擁有對方哪一項能力或特質?

巴奈:寫書。

馬翊航:絕對是彈吉他。

Q 最想問對方的一個問題?

巴奈:你現在有伴嗎?

馬翊航:在卡拉OK點唱的第一首歌是什麼?

二〇〇〇年,巴奈推出首張個人專輯《泥娃娃》。當年,馬翊航剛從東部北上唸書,在宿舍播放專輯,想像著自己也是生活在台北這座濕氣極重的城市裡的泥娃娃。《泥娃娃》專輯封面,巴奈及肩頭髮遮住面容,加上其渾厚嗓音,馬翊航一時沒認出男女,「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和我一樣有點陰柔的男歌手。」

巴奈出道早,高中時期便開始在民歌餐廳駐唱賺錢,二十一歲簽進滾石唱片,卻沒有等到發片機會。持續唱歌創作近十年,她坦言,直到一九九五年心境才有所轉變,「可以背起『創作』兩個字了。」那年的某一星期,巴奈連續創作〈流浪記〉、〈更好的理由〉和〈浮沉〉三首歌,歌詞裡,她呼喊故鄉,堅定意志地邁向未來。「我的啟蒙老師是卓明,在他身上我學到很重要的一件事:問對題目。在一九九五年之前,我都還在練習問問題。」

馬翊航的文學起點也是對自身身分的提問。父親來自台東建和部落,母親這邊有初鹿部落的外婆、來自雲南騰衝的外公,繼母則是閩南人。多重族群的融合,加上早早搬離部落的經歷,讓他對於原住民身分感到「若即若離」,摻和困惑。

當提及自己有著原住民身分,隨即而來的是一道道提問。卑南族傳統文化是什麼?你有傳統服飾嗎?你會不會説族語?馬翊航説:「一個身分,會帶來一連串對這個身分的要求,雖然這不是一個個人需要承擔的,但在沒有能力的時候,回應這件事很困難,很讓人苦惱。」而創作給予包容,「在寫作裡,你可以慢慢寫,寫得很細,把想說的事寫清楚。日常生活中,時間常常追趕人,太多事情會被拒絕,但創作可以等你。」

而這些關於原住民身分的提問,巴奈說:「我是在大量樂舞裡找答案。」於二十六歲時加入原舞者舞團,那是她釐清並感受原住民身分的重要旅程。

面試時,總監問她名字,她下意識回了柯美黛,總監強調問的是「族名」。她回去跟母親要一個族名,原先媽媽給了曾祖母的族名,她拒絕:「讀起來很像客家人的名字,我不喜歡。最後是用了阿姨的族名。」巴奈,Panai,阿美族語是稻穗之意。

當下沒想這麼多,是後來才會思考:「我為什麼沒有名字?」

巴奈記憶裡的族語,是殘忍風景。六歲之前,巴奈與家人生活在台南,父親認為台語才有競爭力,所以她使用台語。六歲以後,雖然搬回台東部落生活,卻沒因此親近族語,「那是整個社會氛圍,我不覺得應該要學習族語,甚至認為要瞧不起。」語言具有政治性,她在部落看見隱藏其中的利刃,「我大嫂是傳統卑南族婦女,沒有讀書,不太會說中文,她丈夫會因此打壓她。」

馬翊航的族名Varasung,來自他的祖父,同樣是成年後才取得的。他提及小時候家庭內的祭拜,長輩們使用族語進行儀式、與祖先對話,聽著完全不了解的一字一句,常常伴隨一股不安。「不安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你好想知道他們在講什麼,有種懊惱的感覺,同時又有一種親密感,因為那是最親密的家人在使用的語言。那種情緒很微妙。」

二〇二一年,馬翊航報名師大進修課程,開始學習建和卑南語。那是由內而外的變身過程。族語發音有其技巧,他舉例,建和卑南語需要使用喉塞音,戳向喉嚨深處的使力方式,「阿妹有一首歌〈阿蘭木〉(alamu,卑南語中有「來吧!」的意思),以前都唱得不標準,第一次知道正確發音時,很欣喜若狂,好像終於可以把以前喜歡的東西跟自己串起來。像是身體長出新的肌肉,將許多細膩的感受串連起來。」而新生帶來延續,「我不是為了創作而學族語,但學習族語會改變你的生活,而創作是由生活而來,我希望它能持續與我的生命產生關聯。」

巴奈則是回頭與童時所使用的台語重新相遇。二〇二三年末,巴奈發行個人首張台語專輯《夜婆》,由柯智豪作詞作曲,耗費逾十年才完成。八首歌曲,以八段借物隱喻描繪出舊時代女性的內心幽微。

巡迴走唱已有二十多場,巴奈發現,每每演唱《夜婆》歌曲,她的兩頰肌肉微微上捧,眉毛也上提,展現出柔和喜樂的面貌。她說:「也不是因為歌詞意境,而是這個語言很單純。這跟我唱我自己做的歌很不一樣,我的東西很生硬,像是拿石頭要丟人。」

巴奈的歌是會痛的。二〇二三年,巴奈與巴大雄合作歌曲〈你說你又沒有推他〉,以原住民國中生跳樓的社會事件為題,控訴原住民的困境。為抗議《原住民族土地劃設辦法》,爭取原住民傳統領域完整性,巴奈紮營夜宿,從凱道到二二八公園,長達七年,期間發行兩張 EP《凱道上的稻穗》、《凱道巴奈流浪記》,以及看似談愛情,同時也控訴權力的創作專輯《愛,不到》。

從樂舞中長出意識的巴奈,是這麼認識自己的:「這些文化一定不會長在柏油路上,而是泥土裡。當我們國家吹著冷氣討論法案,原住民文化就是斷裂的。」

痛,還是必須創作下去。「你要看清楚這些痛苦是怎麼來的,當然很多時候無能為力,每個人都有其價值觀,最後只能回頭問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對生命的任性與韌性,巴奈都訴諸於歌。

「在卑南族語裡,艱難與珍貴,都可以用同一個字padangal來表達。」回應迷惘難受而開始寫作的馬翊航,如今看見裡頭的珍貴,將這些痛牽起連結感與好奇心,從而轉化成筆下的世界,「生命,它就是這樣。」

採訪撰文|蘇曉凡

文字工作者。畢業於政大新聞所。喜歡故事、認識人和社會。曾任職於藝文雜誌、新聞媒體。

攝影|安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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