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指路
曹馭博/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系
新竹人,苗栗高中畢業後想直接當兵,但不小心考上淡江中文系,結果都在經營詩社;曾在新詩賞析的期末考卷上即興創作,結果被當。東華大學創作所畢業後,接連獲得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臺灣文學金典獎蓓蕾獎,Openbook年度好書獎。出版詩集《我害怕屋瓦》,《夜的大赦》;短篇小說《愛是失守的煞車》。
張馨潔/東海大學中國文學系
喜歡文學與創作,國高中成為偏科嚴重的傢伙。在學時焦慮許久不知畢業後該走向何方,好在數年後一切逐漸明朗。東海中文系,彰師大國文研究所畢。獲林榮三文學獎,全球華文星雲獎散文首獎,入圍二〇二〇年台灣文學金典獎。出版散文集《借你看看我的貓》、《你是盛放煙火,而我是星空》及作文書《從下筆開始》。
陳繁齊/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創作學系
一九九三的台北人。大學分發會填中文相關科系,只是因為高中作文常常被老師稱讚;在大學畢業之前,從沒有認真覺得自己能與創作有關。當兵時經營社群身分,現為全職文字工作者,除了個人創作、歌詞,另還有文案與攝影業務。出版詩集《下雨的人》、《昨日,無人接聽》等;散文集《風箏落不下來》、《在霧中和你說話》。
也許這是我們共同的青春記憶。坐在書桌前的高中三年,考試,考試,各種考試。放榜了。啊,好像真的要畢業了。甚至還來不及感傷太久,下一個問題很快就湊過來:然後呢?大學要念哪裡?如果我想寫作,文學系所可以給我答案嗎?這條路上,又有著怎麼樣的風景?我們找來三位在大學時期就讀文學相關科系的作家現身,一起回答這些問題。希望你讀完後,能好好地去困惑、去感受,然後找出屬於自己的答案。
誤打誤撞的起點
Q 首先,想請各位分享當初申請大學時的報考動機及準備內容。
曹馭博(後簡稱曹) 我高中算是唸升學班,但不是最好的那種。我國文和歷史的分數異常的高,其他科目就異常低(學測數學是低到只有二級分的程度。如果用猜的可能都比較高)。但我當時很認真寫。老師後來就建議我去考指考。我那時候有三個可以選,淡江中文、東海中文、靜宜中文。我當時對東海其實也有嚮往,就大概知道有楊牧這個詩人,也知道東海有很多老師。不過高中老師就和我說,你喜歡現代文學喔?那你可以去淡江啊,淡江有很多現代文學的老師。但我去了才發現,並沒有。淡江的儒學風氣比較興盛,很多都是中國思想史⋯⋯
張馨潔(後簡稱張) 我也算是偏科非常嚴重的人。高中我唸私校,上課內容很密集,壓力超大。老師還會和我們這些數學很爛的同學說,有些題目你就硬加、硬算、驗算,至少拿個幾分,那時候我就想在推甄要趕快考上,於是也滿認真地做備審。因為我覺得沒有退路了。決定唸東海其實有點誤打誤撞,不過東海的校園真的很漂亮,像森林一樣。我很嚮往可以來這樣的環境讀書。
陳繁齊(後簡稱陳) 我的考試成績曾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文組。我的數學、自然是頂標,但英文、社會考得不太好。本來有機會可以填個中字輩,但當時想讀台大,明明分數沒到但還是硬填,當然就沒有上。後來透過指考(我甚至也報名了全科)有點誤打誤撞地來到國北。主要是因為我喜歡現代文學,相較於中文系而言,覺得這裡會比較適合我。
Q 實際考上大學後,覺得系上的風格,以及整體氛圍如何?有沒有讓你自己最印象深刻的老師、課程或是同儕?
曹 淡江的校訓——我忘了校訓是什麼,但我們實際上給自己的校訓——是自由,想幹嘛就幹嘛!淡江的風氣非常鼓勵學生組社團,真的很多人會跑去打工、玩社團。當時有一個對我很好的老師叫侯如綺,她幫助我很多,和我說過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刻:「不要管什麼天份了,也不要在意別人說什麼。你寫得很棒。」其實我大四時本來有考慮要去當保險業務,但老師就和我說,「我上次有在報紙上看到你的詩,創作所看看?」我就開始好好地、認真地創作,反正如果不行再說。老師也建議我不要寫推薦信,用自己的實力去考考看,後來我也真的考上了。
張 高中和大學有個明顯的分水嶺是,你開始可以更有彈性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會有解放的感覺(真的不用再讀數學了耶),不會再總是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回報。當時我們系上有個學長,我們一起修同堂課,我對他印象滿深刻的。他會把老師的上課內容錄音、做成文字檔,如果老師有提到什麼書或文獻,他也都會把原文找出來看,然後放在自己的筆記裡面,書目會不斷延伸出更多書目,像樹狀圖,好像是永遠都看不完的森林。這些資料,他都會很樂意分享給大家,這讓我意識到:「啊,原來知識是可以這樣的。」他發自內心對這些東西充滿熱情的樣子,也讓我知道知識是需要被好好對待的。
陳 國北語創會分成「創作組」和「師資組」。當師資組在那邊水深火熱的念書的時候,我們創作組在幹嘛呢?我們都在聽廖玉蕙老師分享芒果樹的故事,詳細的故事我也有點忘記了,但我記得廖玉蕙老師站在講台前面,很活靈活現地描述那顆芒果。創作組確實是相對有彈性的。
有點呼應剛剛兩位說到的,我也覺得大學的那種「自由」很能顯現。大家好像都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例如去社團或去酷酷的店打工,甚至玩音樂,會有不同的重心。我比較印象深刻的是楊宗翰老師,他當時是系上相對年輕的老師,上出版領域相關的課程,講話滿犀利的。不過,我當時甚至不知道老師在詩學上的耕耘,後來自己成為創作者才發現:噢⋯⋯楊宗翰老師⋯⋯原來是一個很厲害的前輩⋯⋯
獲得與改變
Q 「大學校園」的敘事本身常常帶有一種庇護與祝福。既彈性又保有自由,你知道自己總是有某個地方可以去,或者回去。想請三位聊聊,你們的大學生活與回憶,它們對現在的你、你的寫作,有著什麼樣的影響?
曹 我想提微光詩社,但不講它的開創,我想分享它的結束。我們詩社其實滿強的,那個「強」體現在招生和活動上,學校甚至會希望我們多做一些對外活動,例如去參加全國社團博覽會,或以詩社的身分去偏鄉開課。有點變成招牌,但同時也是負擔。我們花費了很多心力在活動上,最後就導致所有幹部和社員都一直在做活動,反而沒有在讀書,也沒有在寫詩了。當時我和當過社長的大家討論完就決議:好,那就收掉吧。我們就決定結束。那時候有一部日劇《喜劇開場》,也是從漫才團體的結束開始的故事。但後來詩社結束了才發現,我們竟然是有被祝福的。甚至連文訊的封姐,也和我們說過感謝微光詩社這十年來的努力。所以,儘管它結束了,我們的努力終究是有意義、有被大家看見的。那段時光真的很有意思,我們還會到處偷偷貼一些詩句在校園角落。很無所不用其極的希望大家來讀詩。
張 東海大學有一個我自己很喜歡的傳統。因為校園佔地大,而且是基督教學校,裡面就會有很多校舍,有些資深的老師會住在那裡,很像童話故事裡面的小屋子。聖誕節我們會去老師家報佳音,我一直覺得是很可愛的活動,非常溫暖,真的會有一種「家」的感覺。周芬伶老師的課程,對我來說也常常是這樣。大家會共同討論彼此的作品,甚至老師也會拿出自己的作品和我們一起切磋討論。她對我們的那種關心,對許多東海中文系出身的創作者而言,應該都有很深遠的意義吧。修了周芬伶老師的課程,也是我自己創作生涯重要的起步——有人願意在那裡和你一起分享文學、討論書單,好好陪著你。
陳 我覺得國北有個滿特殊的點在於,它其實很小。不像是台大、東華、東海那樣,需要走很長很長的路去上下一堂課。我們感覺走個十步路,就會到下一棟大樓,而這十步路裡,你又會再遇到十個人。體感上就會覺得,大家都在這裡繞呀繞。不過,我自己內心會偷偷劃分出很多不同的空間,像是如果約會完還不想和對方分開,就可以一起在圖書館待到十點之類的。這些習慣如今幾乎成為了我的一種記憶法。
大學時有個朋友影響我很多,他不是語創系的,是文創系所。因為他們需要去做田調,所以他會常和我分享不同領域的新知。他也會一直鼓勵我寫作,甚至於當初我會創立粉專,也是因為聽了他的建議。
畢業了,然後呢?
Q 最後,想請三位從個人經驗出發,聊聊自己大學選擇就讀了文學與創作相關科系之後,有什麼樣的憂慮與快樂。大學時期的擔憂,是否有在出社會後獲得解答(或是得以安心)了呢?
曹 我之前有聽過一個說法,就是社會(或是父母親)普遍期待一個小孩的薪水,會是基本工資的兩倍。我覺得不無道理,但我當然也滿明確地知道,從事人文科系可能沒辦法賺太多錢。當初真的有認真想去考保險(但是數學⋯⋯),甚至其實當兵的薪水也很高。如果真的要以賺錢為導向,那就不要做文學了。但是我的內心為什麼又一直想做文學呢?我後來才漸漸意識到,我更想要滿足的其實是自己的期待和追求。我們家在破產之前,曾經是真的滿有錢的。所以我短暫體驗過「有錢」是什麼感覺。但可能是因為體驗過了吧?也因此認知到,即使再有錢,某天也有可能就隨著一場金融海嘯而消逝。至少,我希望可以滿足心靈上的目標,雖然不一定會達成,但是走在這條路上時,我感覺自己活著。
張 馭博好坦誠喔,好感動。我念大學的時候其實滿有壓力的,因為我媽那時候就告訴我,如果去台北,我無法支持你的生活費。所以我大學是貸款,然後住在家裡節省費用。因此其實大學時我很恐慌,也很努力念書。因為好不容易可以做自已喜歡的事啊,可以靠近文學。
當初有老師建議我可以去大學教書——可是衡量一下覺得風險還是太高了——後來我修了教程,想說至少還可以去中學當老師。不過可能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創作吧?雖然還是會迷惘(畢竟整個社會好像都在催促你去賺錢、要你成為大人),我最後還是有唸完研究所,也同時在補習班打工,現在自己開了一個補習班。雖然小小的只有一個班、只有我一個老師,但也努力了好幾年把牌照的錢還清了。大學時候的憂慮現在有解答了嗎?我覺得最後終究會熬過去。好好踩穩,總是會走出一條路來。
陳 我大學的時候,對未來其實也沒有太多想像。那時候一直覺得,可能畢業後就隨便去哪裡當個職員,庸庸碌碌的過一生吧,也沒有想過自己最後會成為創作者。反而是出社會以後的憂慮會比較多,除了馭博提到的經濟層面,也會需要不斷審視自己的心靈狀態,自己的童年、生活、記憶,不斷去思考自己還可以寫什麼?還可以去嘗試什麼?
出社會以後當然就必須要養活自己,去面對不斷迎來的挑戰。最近玩了一款遊戲,有句台詞我非常喜歡。遊戲裡BOSS問:「生命有足夠有趣到可以承受這些痛苦嗎?」我現在也要面對這些權衡,面對此刻的擔憂,以及新的問題,然後重新去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生活?要繼續寫下去嗎?要繼續出版嗎?但我也會覺得,這些「問題」本身,也是一種能push每個人繼續前進的動力——你要去找那個答案,要繼續探問下去。
Q 請分享你大學時期覺得自己做過最明智的決定。
曹 退出校友會和系籃。我打球會被說是「參考書」,動作很漂亮,但打得超爛。詩人曾貴麟就建議我把其他兩個退掉,專心去詩社就好。嗯,他是對的。
張 我的大學過得比較憂鬱,算是人生低谷吧。如果有什麼明智、不後悔選擇可能就是:即使文學獎沒有得獎,但我還是繼續寫下去了。
陳 我最明智的選擇反而是加入系籃。那個環境大多都是直男,和文學的圈子不太一樣。滿熱血的。他們會一直說些幹話什麼的,但也會無條件挺你。
Q 請分享一個學校周遭的私推小店。
曹 「麥德多歐式早餐烘焙坊」。盧廣仲以前也常去吃。那幾年我寫不出來、投稿失利的時候,都會跑去那邊吃玫瑰口味的吐司。
張 「張家飯館」。它早上做早餐,到了中午就會賣便當,是絕對可以吃飽的店。而且老闆或老闆娘在舀菜、工作的時候,看起來心情都非常好。
陳 我選「春山茶水」好了。原本的店名是「烏鐵茶水鋪」。真的是附近學生或在地人會排隊去買的手搖杯。
Q 大學時最喜歡的娛樂活動是?
曹 看直播⋯⋯我那時候常看魯蛋。好老。魯蛋都已經結婚生小孩了。
張 可以毫不猶豫地吃甜食。想吃甜點就吃甜點,想喝飲料就喝飲料。
陳 一群人在宿舍打電動,會一起衝LOL的排名。
Q 最後,請給想要就讀文學系所(或想開始創作)的現役高中生一句溫馨提醒。
曹 不要太相信「天賦」這件事。我以前常常會被說沒有天賦、沒有才華,但其實這不是絕對的,它並沒有真的那麼重要。
張 不要熬夜,健康要顧。不熬夜也是可以寫出好作品來的(正色)。
陳 先不要急著預設太多事情,把自己的心理狀態給整理好,放寬心,心靈的強韌是生活與創作的本錢。
採訪撰文|呂珮綾
一九九七年生,作品散見副刊雜誌。合著有《島嶼拾光.文物藏影:臺灣文學的轉譯故事》。詩集《破綻》獲國藝會補助(預計二〇二五年出版)。
攝影|林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