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四年初夏,在豔陽眷顧的高雄,文學的對話在山海之間熱烈展開。本屆打狗鳳邑文學獎,為了推開文學的明窗、照見文字的風景,共舉辦四場文學講座,以山線、城鄉線、海線與縱貫線為主題,開聊文學和土地、寫作與生活、個體與群眾等話題,邀請小說、詩歌、散文等各類型創作者,分享自身如何從文字啟程、走向文學長路的文學夢始。
山線&城鄉線─ 唱土地的話便是詩
首場文學座談,圍繞著高雄的雄偉山稜線展開,由新銳詩人曹馭博及去年新詩獎優選得主張簡士湋對談,由座談主持人暨我己文創執行長田運良揭開序幕,簡介各場次與會作家和作品。
曹馭博自道其詩歌啟蒙是大學時為了討女孩子歡心而加入詩社,後來卻迷戀詩歌,起初從詩人楊牧讀起,後廣讀各詩家,一路迄今,不僅寫詩、出版、獲獎,更深涉詩歌翻譯:「以文學獎來說,我投稿的作品其實都經過設計、安排,但這不是平素我寫詩的習慣。譬如我得到林榮三新詩獎的〈與蒂蒂復健一日〉,是將我姊當時因生病導致失語的說話片段記錄下來,那些語法看似錯亂,卻能敲動我內心已然冷硬的情感。」
張簡士湋以自身經驗為例,提供欲投稿文學獎者方向:「年輕時我立志要做詩人,卻被朋友無情地批評,直到近兩年我才又提筆寫詩。我把自己的文學夢放在日常現實中,我現在的工作是在南部的鐵路車站上班,每天搭車通勤至少一小時,那環境就像我成長的南台灣的鄉鎮,我的文學啟蒙讀物是《麥田捕手》、《包法利夫人》和《唐吉軻德》,這些主角都是徒勞的夢想者,故事表面展示人生的虛無,卻如此打動人心,文學就像是一場徒步的迷路,你不知道自己將通往何處,但你知道自己身在路上。」
曾獲台文散文金典獎,身兼台語詩人、詞人、散文家,更曾為電影《大佛普拉斯》作詞的王昭華,以及去年打狗鳳邑文學獎台語新詩首獎得主蔡秋雲,就語言和土地的關係,展開一場充滿詩意的精彩對語。蔡秋雲以情感豐滿的地道台語,朗讀其獲獎詩作〈苦瓜藤跤的花蕊〉(節錄):
壁邊跤,趕欲落海的日頭
共咱做伙做手工的影寫做一首詩
咱的笑聲,染紅天頂的雲尪
咱的汗水,點光暗暝的天星
一粒一粒金鑠鑠,妝娗咱心肝頭彼个小小的願望
母親既是蔡秋雲的文學夢起源,也是她的靈感謬思:「台語其實有很美的學問,聽人說寫詩有三味真火,第一要有物,第二要有序,第三要有情。無形當中,不斷地寫,就淬鍊出台語的腔調、氣口。關於寫詩我的感覺是,讓你的心放空隨風吹,現在許多人寫台語詩遇到的困難是用字的講究,就是『欠一味』,所以在創作台語文時,特別留意不要用錯字、完整保留台語的氣口。」
近年來在台語文創作上灼灼奪目的王昭華,則溫謙地自道非為詩人而是「散文腦」:「早期台語的流傳都是口耳相傳,但到了當代,有某部分台語文必須透過口讀才能產生、傳達其意。對我來說,散文是生活日常的一部分,而台語詩像是某種結晶體,對於我們這世代、甚至年紀更大的台灣人,我們的台語生活經驗相對豐富很多,但在語言落實上還是不足,所以我覺得台語文書寫必須將生活經驗凝鍊為語言。」
相對王昭華的細剝絲繭,蔡秋雲顯得相對豁達樂觀:「寫詩對我最重要的提問是─我寫這行詩、是要表達什麼?反覆地練習之下,就算剛開始感覺彆扭、不熟悉,一回生二回熟 第三次就感覺可以跟台語一起玩耍了─所以繼續寫!繼續投稿!就對了!」
海線&縱貫線─ 縱橫在島南的天光海色
關於海,自然得請來海邊的格瓦拉主人兼《透南風》總編輯余嘉榮,與去年小說組優選獎得主汪恩度對話。
一頭長髮佐以亂鬍、性格十足的余嘉榮,不僅主持獨立書店兼餐廳「海邊的格瓦拉」,也是在地專題雜誌《透南風》創辦人兼總編輯,擁有豐富且細膩的田野資歷:「我認為創作是一種社會責任,許多時刻發生的故事和事件,當下是只有你獨自見證的,若沒寫下來,就消失了,這也是我喜歡寫作與攝影的原因,也是《透南風》的誕生緣故。」
至於去年以〈變漁〉拔得小說獎頭籌的汪恩度則自述,她本來只是在網路上寫一些娛樂性較強的、大眾品味取向的文字,直到因緣際會獲得了某項兒童文學獎,她才開始思考自身創作的其他可能性:「起先因為自己的工作壓力,我很重視文字的娛樂性,但開始接觸文學後,我發現創作需要在地關懷、需要寫實、需要田野經驗、需要資料基礎,有段時間我常泡在圖書館,這是我很羨慕嘉榮的地方,像《透南風》這樣的刊物,等於帶領我在紙墨上進行了一趟趟深刻的在地行腳。」
汪恩度表示,自從開始創作小說,更驚艷於小說宇宙的各種平行擴展搖動可能:「我覺得台灣其實很大很大,每個地方的文化特色是基於人與人的關係而形成的自然景貌,身為創作者,我認為『在地書寫』意味著當下僅屬於你的觀察與寫作,所以在地書寫成為我重視的創作紀錄,也成為我的小說《北投機車快遞》裡那些映留在文字中的時代身影。我得過不少地方文學獎,我認為得獎可以幫助作品擴散,但沒得獎也無損作品價值。」
壓軸的散文場座談,則由散文家吳妮民與去年散文首獎得主蘇信嘉對談。蘇信嘉以〈害怕眼睛〉奪得去年散文首獎,而此篇取材其實來自他在養豬場工作、生活的真實經驗:「在我從國考結束到正式上班前,我曾在養豬場工作一段時間,我上班的內容就像小說裡寫的,只是小說中將我一整段時期的生活濃縮為一日中發生的事件和經驗。」蘇信嘉自述,其文學夢由村上春樹啟蒙,整個青春期幾乎被村上春樹的小說佔據,而大二時在圖書館打工的經驗,則擴展了他的閱讀邊界,大四時,蘇信嘉參與第一屆「擦亮花火」文學計畫,當時的指導作家是林達陽:「『擦亮花火』讓我對創作的結構跟技術比較有了概念,我覺得文字是鏡子,讀者在其中照見自己,也讓我在創作時習慣收斂一點、不輕易送出結論。」
醫生作家吳妮民也分享她的文學夢,從飄遊至成形,同樣是青春年少時:「讀成大時,我參加了寫作協會,我覺得其實在剛開始創作時,有一小群同儕是很重要的,你會感覺有人在意著與你一樣在意的事情,就不那麼寂寞,便成為延續創作的能量─在創作這條路上,一個人走可能走得慢一點、累一點,但跟一群人一起走,就可能走得久一點、遠一點。」(本文由崔舜華執筆)
文、圖|高雄市政府文化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