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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易逝,青春難再。我們總不斷回憶年少時光的甜美,卻必須隔著一段時空距離,才能淡然處理青春的傷與痛。或許因為如此,所以陳昇一九九四年唱〈二十歲的眼淚〉,得要用四十歲的心情,方可笑自己一人走出風中。
胡晴舫新作《二十歲》裡沒有陳昇,但有整個一九九○年代的台北,往前延伸到解嚴初期,往後則含括了作者近十年來的追憶。如果你曾聽聞辜國瑭,或許可以把《二十歲》當作一本補充文獻,從封面塗鴉、內文扉頁、後記到書中人名,處處可以做出虛虛實實的註記。即便不知這位台大才子之名,又何嘗不能將《二十歲》當作青春課堂的共筆,填滿我們未曾親身經歷卻又如此逼近的記憶空缺,成為一本「想像的共同體」。當然,我們未必是書中練習閱讀安德森和霍布斯邦的小美,不需要周旋在文藝青年的政治理念與繁華城市的陰暗背面之間,而更可以把小說當作一則傳奇,點滴承載著時代折射的晶瑩剔透。
延續作者對於疆界的興趣與人際距離的觀察,《二十歲》關注的卻不是《群島》裡的當代擬像國度,而是回溯個人生命軌跡裡的「我台北,我街道」。從學生時期的電影院、書店和小公園,到紀錄台灣公民意識成長的地景,乃至隨著全球資本流動而高速運轉的東亞城市,如果逝者賦予空間不可磨滅的回憶,那麼二十一世紀以來不斷改變的台北,會不會反過來讓我們對逝者的回憶隨著街景不再而消失?
《二十歲》以女同學水吟的死揭開序幕,以男同學湯姆的死為故事劃下句點,青春滲著幽靈的氣息,雜糅理想之消亡、商場恩怨之滅門。全書結語「先這樣」,既是生前最後一通電話的約定,也是人生至此的妥協(或寬容)。《二十歲》裡的青春生命如此跌宕,有時顯得不堪且有害。每個讀者的年輕歲月裡,或許也曾經希望面朝一整片大海,好整以暇看盡春暖與花開。但就像故事裡描述的,生活充滿各式零碎的,以及不可名狀的分分秒秒,而時代張開了口,只消一瞬間,就吞噬了所有的人,淹沒了所有的心靈。唯文字可以抵抗,填補傅鐘二十二響以外的時間空白。
撰文|羅仕龍
清華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著有《十六歲的戲劇課》等書。二○二○年起與蔡英俊、楊佳嫻共同執行台積電文教基金會「白先勇清華文學講座」系列課程。二○二一年起與國光劇團藝術總監王安祈共同主持IC之音「打開戲箱說故事」節目,並於二○二三年入圍第五十八屆廣播金鐘獎「藝術文化節目主持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