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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或許真的能夠活得像她所閱讀的字。姚愛寗便是如此。
拿出她最近閱讀的書——《房間裡的大象:日常生活中的緘默與縱容》,以及李佳穎《進烤箱的好日子》。前者是面對真相時心照不宣的窘迫感,後者是她沉浸其中的虛構文學場域,她形容書裡頭的每一個字都輕巧,又巧妙得讓人一頭栽進去。
姚愛寗總能輕易與文字共振,並以這樣的能力,在模特兒、演員的身分之間流轉,又接著進入翻譯、寫作的狀態中。因此,若說姚愛寗「好看」,的確是表象的那種好看,也是經得起細讀的那種好看;像是在一頁作品中,馬上就跳出來的一個詞,筆畫少,承載的意思卻能讀得很久。她也是很後來才明白世人通常怎麼「閱讀」她,而她又能如何給予讀後的價值。
「想像一下,這間房間裡有一頭大象,但是所有人都無視牠的存在。然而,眾人刻意沉默且不提及的舉動,其實就是那頭大象存在的證明。」姚愛寗一面描述她在《房間裡的大象:日常生活中的緘默與縱容》書中讀到的內容,一面也像是在回望過去的自己。
學生時期有段時間,姚愛寗不知道該怎麼進入這個世界,好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眾人刻意不去張望的那頭大象。也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明白人與這個世界或許存在著一層薄膜。
理解,不是自然地發生,而是需要穿透些什麼才能得以被創造出來。例如,從可愛清純的標籤中保留更複雜的自己;從他人的期待中,創造一個更多面向的女性姿態。
長年來,姚愛寗曾接過許多由文學改編影劇的作品,例如《戀愛好好說》,或者尚未播出的《師大社會地下公園》。會找上她的角色,截至目前為止似乎都離不開清秀的特質,然她不甘心,努力想找到更多能夠與這個世代女性對話的管道。潛入小說文本,或者是把劇本中的臺詞前後翻透。
後來她明白,其中一條理解的路徑,在於理解角色的傷口在哪裡。
姚愛寗說,她也寫作。書寫一開始是為了梳理情緒,最後卻逐漸從這條路徑中找到一個角色的靈魂。「該說那是小說嗎?但我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寫小說,很可能,我只是在傾聽一個受傷的靈魂會怎麼做選擇吧?」
姚愛寗形容,她每次落筆的時刻,都像是甘於把自己拋進一個受傷的頻率之中,隨著創作中之角色的移動,角色寫得越深,她自己就傷得更深,以這樣的脈絡來思考自己穿過的每個靈魂,後來,「我終於明白一個人會做出怎麼樣的選擇,多少與他們經歷過的創傷有關。」
所以,無論是純粹的青春綻放、為愛義無反顧的單親媽媽,姚愛寗開始擁有更多演繹的勇氣與自信。深入她們的脆弱,明白任何表象的單一都有機會被層層穿透。而她本身自帶的那些標籤,亦有其必要。
雖說已在各種不同的標籤中翻滾過,然而接觸「翻譯」工作,卻也是姚愛寗的一段嶄新冒險。
「我的熱情常常比什麼都跑得還要前面。」姚愛寗說,當初接下《那些無法測量的事物》,純粹也是憑著一股衝勁。過去她曾赴日拍攝《戀愛奇譚集》、今年初亦接下日本短片工作,與日文語境的連結,大概近似於遠距離戀愛—新鮮刺激,熱情滿溢,最後看見瓶頸衝突,卻又不放棄欲衝破、以全力抱緊。
「最初去日本拍戲的時候,與其說是語言的阻礙,我覺得更多是『語境』的不相通吧?一度讓我感到很挫折。」
姚愛寗說,過去的自己或許會把那份挫折放得很大,然而此刻她已長得夠大,有能力扭轉這個心態,對此,她細細描述:「這種狀態,大概近似於叔本華的悲觀主義。覺得人世間萬事萬物本該都悲劇,任何一點難得的幸運,都是值得珍惜的幸福。從這樣的哲學觀念中,我重新長出一個自己,因此不會讓過去的挫折定義我自己。否則,若停留在那個挫折中,我就真的只能是那樣了。」
以這樣的心情,在翻譯的過程中,姚愛寗好像也體會了作者工藤あゆみ《那些無法測量的事物》的心意,描述:「書中列舉的很多無法測量的東西,去感受那些平常我們不會刻意量化的存在,實際上有多麽龐大。這樣的心意,我覺得非常非常溫柔。」
因此,她也渴望盡力回應這份溫柔,去細細咀嚼每一句話背後的意思。「比方說,書名的動詞,當初就有好多個字詞在選:衡量、度量、測量……又或者是,日文的語境中,常常一句短短的話就包含了千言萬語,但我希望能夠保留這樣的簡潔俐落,若是這頁的句子短小輕巧,在翻譯的過程中我就希望也能是用相同長度的句子,傳達出文字的意義。」
不知道姚愛寗是否有發現,她每一個對他者的讚嘆、對角色或文字的執著,其實也是一面鏡子映照自己的心。
例如她所指認的溫柔,她所喜愛那些樸實無華卻深刻飽滿的用字;如她躺過的每一個傷,渴望去深入理解的痛,最後原來都成為她作為演員的生命力,在脆弱中生長,寫成她的名字。
採訪撰文│郝妮爾
宜蘭人,東華華文所創作組藝術碩士。自2014年起,從事藝術文學專訪、側記、評論之工作至今。創作範疇囊括散文、小說、童話、劇本、採訪文類。曾兩度獲得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並入圍2023年臺灣文學金典獎。著有散文集 《我家,或隔壁》、《去你媽的世界》;長篇小說 《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劇本集《拾蒂》。
攝影│湯詠茹 Deer T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