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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分地帶文學】往過彼站

by 李秉樞

高中時就讀的黎明中學,是一所位於臺南麻豆的教會學校。同學們大多來自麻豆及其鄰近的鄉鎮,包含佳里、將軍、學甲、北門、善化、下營、官田、大內、新市等。在教會學校的傳統中,特定活動時會進行集體祈禱。擁有不同信仰的人,都可以誦念禱詞,祝福自己與他人。我卻總在那個時候放空,想望一些如今已無法記起的物事。

平時親密成群的同班同學,放學搭乘校車時便會分散,回到自己的返家隊伍。偶爾不用準備考試的週末,同學們相邀在臺南市區見面。我們會將前往市區這件事,稱為「去臺南」。我居住的佳里沒有火車站,須乘坐公車才能抵達市區。回程時,因為想再與同學交談,所以選擇搭乘區間車至善化車站,再轉乘公車回到佳里。列車到站,同學們各自在不同站臺下車,玻璃窗戶內外,彼此揮手,不捨地用唇語說著:再見,再見。道別以後,再立刻以手機傳送限定字數的簡訊,謹慎訴說方才不能言明的話語。我至今仍然非常懷念,那種在車廂裡所度過,多走一段路的感覺。

沿線景點

善化糖廠文化園區

08:00-17:00

臺南市善化區溪美里 310 號

一九○四年創立的「臺南製糖株式會社」,一九○九年改稱「灣裡製糖所」,又於一九六一年更名為「善化糖廠」。雖然製糖產業沒落,善化糖廠依然持續製糖,同時整建為富含人文歷史氣息的文化園區。

經歷歲月流轉,進入一○年代後,畢業的我們自臺南出走,離散到島嶼各處就讀大學。儘管如此,同學們依舊經常在臺南市區相聚,有人履約,也有人失約。我們去看一部電影,一場表演,或者漫無方向地散步。返家時刻,我維持輾轉繞路的習慣,在車廂目送同學走向月臺,然後背過身離去。幾位同學下車的站口,改為新啟用的南科車站。穿越熟悉而陌生的場所、景色與路道,想及某些人已離群失聯,恍惚之間,伴隨而來一種奇異的感受:明明多了一站,卻好像少了一站。

這幾年南北來回,搭乘火車的次數漸多,曾與另一群不熟識的同學擦身而過,卻從未遇見擔任列車長的好友。乘坐列車期間時常作夢,夢境的內容是自己將要與友人去到不同的地方。某次過年,同學們相約於總爺糖廠,談論彼此在他方的生活,因相關而愉悅,因無涉而傷感。日暮之際聚會結束,每人都將趕到不同目的地,於是原地解散。僅有我倉皇到了善化車站,準備前往臺北。僅僅相差幾秒鐘而已,錯過了原來的列車,遂看著它在黑暗中駛遠。

明明是年節,月臺卻空無一人,只有我獨自等候下一班次。鐘錶時間顯示班車延遲,上車時已沒有座位。車廂內光線昏黃,乘客沉默地觀看手機,周圍臨近沉寂。列車沿途停站如同靠岸,人潮來去,一切似曾相識,卻因沒有說再見的對象,而彷彿缺少了什麼。我所懷想的彼站,那車站、那時陣,都已成為往過之事物。永過,永遠過去。窗外的畫面切片,記憶的影像片斷,反覆疊映在一起。我才忽然真正理解,熱鬧與孤單,期待與落空,這些矛盾的詞義,都同時屬於列車。

列車搖晃行走於空曠平原的軌道,風景持續而緩慢地隱沒在夜色裡。不知為何,無論過了多少車站,那班列車的跑馬燈螢幕始終顯示著「下一站:新營」。是時光被延誤了?還是目的地被錯置到遠方?有人因此被遺落嗎?他還能與友人相會在同一車廂嗎?無論如何,我只能暗自在心裡對著他說:再見,再見。世界老這樣,總這樣。顫動的列車載著我,逐漸離開臺南。被轉運往未來的路途上,我緊握口袋裡的車票,擔心而又誠心地為他祈禱。

註一:往過(íng-kuè):「以前」的意思,賴和的用法是「永過」;彼站(hit-tsām):「那個時候」之意,本文中同時也指「那個車站」。

沿線景點

善化牛墟

每月 2、5、8、12、15、18、22、25、28 日開市

臺南市善化區南 126 鄉道 102 號

善化牛墟約興起於一八七○年代,是舊時交易牛隻的傳統市集,進入現代社會後逐漸式微,是如今臺灣少數僅存的牛墟之一。目前已轉型為綜合市集。

沿線景點

南科考古館

09:00 -17:00(週一休館)

臺南市新市區南科三路 10 號

一九九五年起,臺南科學園區在開發過程中挖掘出多處史前文化遺跡,最早距今約五千年。於二○一九年南科考古館正式啟用,旨於保存與展示重要的出土文物。

撰文|李秉樞

一九九三年生,臺南鹽分地帶人,成長於將軍、佳里。臺大中文系、臺大臺文所碩士班畢業,現為臺大臺文所博士候選人。喜歡文學、書法、民間信仰、道教文化。曾獲若干文學獎、國藝會創作補助。著有散文集《畫符》(九歌出版社,2020)。

攝影|Chih-Hsien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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