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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文選書】衰敗的時間中,藝術如何存身—吉田修一《國寶》

by 曲辰

《國寶》總處在一種「將要消逝」的時間狀態之中,用張愛玲的話,就是「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而在這即將到來的敗亡前,用自身的肉體昇華為藝術並抵住毀滅,便成為這本小說角色的發光之所在。

如果自出雲阿國起算,歌舞伎至今約莫有四百餘年的歷史,在這段發展的過程中,早已確立了無數的「型」供演員模擬與驅使,也就是有一套標準的身體程式來決定演員該怎麼動、怎麼走位、怎麼揚首低頭。而在這一套「型」之下,則藏著每個演員各自的「芯」,不斷微調著既定的型,好符合自己,也符合這個時代。

吉田修一的《國寶》,毋寧是這種「型」與「芯」的結構縮影。

初讀此書的讀者,恐怕都會訝異於這本看似龐大(字數上)而沈重(物理上)的小說讀來竟如此輕易,事實上,《國寶》原本是在《讀賣新聞》上連載的小說,作者巧妙地將連載的字數限制以歌舞伎的形式包裹起來,透過大量的旁白與外聲腔的介入,簡要而乾淨地交代事件的前因後果,但當遇到需要迫使讀者睜大眼睛觀看的部分,則如同歌舞伎時常會慢動作演示的殺陣,或乾脆停格作為足以拍成明信片的「見得」一般,放慢語速、焦點縮得極小的細密的描繪給讀者看到。

這種文字版的「子彈時間」所想討論的——也就是這本小說的「芯」——固然是在書中反覆提問的,「為了藝術,一個人到底可以承受多少,又做到多少」,書中的師徒三人,幾乎都是以某種與舞台共存亡的形式表現出這種藝術至上主義的精神。但更引起我注意的,則是這本小說刻意滲入的某種衰亡的時間感,以主角喜久雄為例,他的父親就算沒有死於幫派械鬥,但黑道在日本如今已然凋敝,他的母親則死於原爆後疏於照護的結核病,他自己則投身於一個只能以「無形文化遺產」封存的行業。這本小說總處在一種「將要消逝」的時間狀態之中,用張愛玲的話,就是「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而在這即將到來的敗亡前,用自身的肉體昇華為藝術並抵住毀滅,便成為這本小說角色的發光之所在。

《國寶》之好看無庸置疑,只是我還是不太確定,為什麼吉田修一需要一廂情願地讓小說中的女性幾乎都退位為舞台上的黑衣,她們當然各自有各自的個性,但當面對了「藝術」的時候,成全似乎成了她們唯一的選擇。面對曾寫過《惡人》或是《再見溪谷》的這位作者,我不免有些遺憾。

⊕書籍資訊:

國寶》,吉田修一/著,劉姿君/譯,新經典文化

1964 年元旦,長崎料亭的初雪中,這個國家未來的國寶誕生了──「好精彩,長崎竟有如此出色的藝伎。」「不,那不是藝伎,那是立花組老大還在上國中的獨生子。」

梨園與黑道,出身截然不同的兩名少年,被命運帶上同一條求藝之路。「你看,膝蓋打開到這個角度,會讓身體顯得最大……很神奇吧。」「這張臉蛋真漂亮……只不過,總有一天你會被這張臉給害了。」歷經血腥、衝突、醜聞、背叛、成名、離散……最後,誰能坐上人間國寶的王座?「你恨透歌舞伎了吧?可是,再恨也要跳……再恨我們演員每天還是要上台。」「沒事的,我早有覺悟,因為我實在太愛歌舞伎了。」

藝道一門的情仇糾葛,為報殺父之仇的一生執念,掌聲與眩光背後,是戲子風雲變幻的一生。

⊕延伸閱讀:

火花》,又吉直樹/著,劉子倩/譯,三采文化

我們總是對「技藝」有所憧憬,會對那些為了追求夢想與打磨自身,犧牲近乎生命中一切的人由衷感佩,所以《國寶》、《蜜蜂與遠雷》都格外撼動人心。可是,「搞笑」可以是個技藝嗎?又吉直樹的《火花》或許某種程度上回答了這個問題,很多時候我們會誤會搞笑藝人其實不需要磨練什麼,但事實上從措辭的選擇、搭話的節奏甚至是肢體抑或是看向觀眾的方式,都會決定一個藝人的「格」,而再往下深挖,甚至還會關乎於哲學、或甚至存在的議題。想來頗有些不可思議,但別忘了,歌舞伎原本也只是在江戶街頭表演的野台戲之流而已。

新書資訊員|曲辰

一個試圖召喚出小說潛藏的世界樣貌的大眾文學研究者。相信文學自有其力量,但如果有人能陪著走一段可能得以看到更清晰的宇宙。曾編選《文豪偵探》、《文豪怪談》(獨步出版),評論文章散見諸多出版品。現有Podcast「讀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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