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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分地帶文學】既熟悉又陌生的熱帶植物 與胖胖樹王瑞閔探訪臺中植物與生活文化

by 陳沛妤

談起植物,筆名「胖胖樹」並已著有四本著作,關於植物與文化故事的金鼎獎科普作家王瑞閔,彷彿打開通往植物百年歷史的開關連結,像似現代植物薩滿通靈一般,將所有關於植物的食用、藥用、生活日常、文化移民路徑、歷史與美學等相關訊息傳達出來,猶如植物靈的代言人。臺中長大的他,對火車站周遭的環境變遷與植物生態瞭如執掌,此次與同為臺中人的採訪團隊一同再認識自己熟悉卻陌生的故鄉,並挑選全臺隨處可見的植物,帶領讀者共同關注身邊存在已久卻從未細讀的植物故事。

胖胖樹王瑞閔

作家、插畫家暨熱帶雨林植物愛好者。座右銘「如果一輩子只能做好一件事,希望此生可以為臺灣留下更多活的文化資產(熱帶植物)」。從孩提至今,夢想打造一座熱帶雨林植物園。為了實現夢想,自大學起一方面不斷蒐羅考證相關資料與文獻;一方面尋找失落的熱帶雨林植物,足跡遍布全臺。同時,也將這些熱帶植物的紀錄分享在臉書與部落格「胖胖樹的熱帶雨林」。為籌措實現夢想的資金,臺大森林研究所畢業後還進入房仲業工作五年。三十歲,為了讓更多人了解自己的夢想,矢志成為作家,並在二○一八年完成第一本著作────十八萬字的圖文書《看不見的雨林──福爾摩沙雨林植物誌》,之後陸續出版《舌尖上的東協──東南亞美食與蔬果植物誌》、《悉達多的花園──佛系熱帶植物誌》、《被遺忘的拉美──福爾摩沙懷舊植物誌》。

臺灣原生種榕樹與茄苳的跨國交纏

來到綠川水岸旁一棵看似是大榕樹下,胖胖樹卻指著他說「仔細一看會發現有兩個顏色,他其實是被榕樹纏上的大茄苳」,聳立已久的茄苳,樹幹與樹枝上都具有脫皮的特徵,而榕樹的種子經由鳥類排遺傳播,恰好在茄苳上方的枝幹交叉點發芽,向下發根並向上開出茂密枝葉以吸收陽光,據胖胖樹長年觀察,約莫十年不到,此榕樹就從小小的枝枒生長到與茄冬相似的樹冠面積,並緊密的纏繞著他,「最後這棵茄苳有可能會被他勒斃」。

就生態而言,榕樹的生長特質相當容易在樹上或牆角上發芽,只要有水氣就可以生長,例如知名景點龍騰斷橋便攀附多株雀榕。常見會長在牆角的種類包含細葉榕、雀榕、大葉雀榕、白肉榕、白榕等,都具備氣生根的特性,幼苗時期只是著生在樹上,並不會吸收其養分,時間一久,氣生根就會勒住被附著樹幹導致其窒息,過程相當緩慢,可能要幾十年至幾百年,在植物學上稱為纏勒或是絞殺現象。「不過你看茄苳也很強勢,原本的主幹被榕樹勒住,側枝則越長越壯,所以現在就是兩棵大樹在打架」。南部許多土地公廟後方的樹往往不只一種,可能有茄苳、龍眼、樟樹、榕樹,糾纏在一起,一纏可能就百年以上,表面上貌似欣欣向榮,但是樹木之間彼此在不斷在競爭,「只能說生命很有趣,有時候一棵植物太強勢可能會讓另一棵死亡,有時候每種樹都很強的時候,也可以共存百年」。

事實上榕樹去纏著別的樹是熱帶與亞熱帶常見的植物生態,其生存機制讓胖胖樹形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茄苳的樹幹容易掉皮且附著灰塵而讓榕樹小苗更輕易在上面發芽生根,榕樹又耐旱,才能彼此共存。其實最常受害的不是茄苳,而是具有粗糙表皮的外來種白千層樹,而有些樹為了避免被附著而長成相對光滑的枝幹,例如榕樹自身就較為光滑。

無論是連結臺灣這塊土地的文化或是大家口中的榕樹公公,除了攀附在樹上,建築物也是常見的攀附空間,若不希望建物的漏水問題變嚴重就得盡快處理。位於臺中火車站附近的廢棄大樓屋頂上有一棵非常大的榕樹,看似動畫電影《天空之城》中那棵包覆飛行石與建物的大樹。茄苳跟榕樹都是臺灣原生種,亦是自然的植物生長現象,其分布相當廣泛,從南亞、中南半島、華南、臺灣到整個馬來群島一直延伸到澳洲都能看到這兩種植物共存的現象。而最北邊到琉球其實都還看的到茄苳,從樹葉到果實都能食用,可煮湯也可泡茶。胖胖樹憶起兒時有人會叫賣「茄苳蒜頭雞」,就是這種植物。

同為熱帶植物,不同地區的茄苳會因應當地生長環境有所變化,例如胖胖樹在東南亞看到的茄苳像似「金針菇」般筆直高大,在臺灣的可能就像矮小的「蘑菇狀」,若想看到較筆直的臺灣茄苳可能要到較原始的森林,例如南投蓮華池,在發芽初期旁邊都被植物占滿,只能往上追尋陽光成長。臺灣有許多地方都是以茄苳命名,例如屏東的茄苳鄉。其實全世界都會這樣,例如麻六甲就是一種樹,「用植物當作地名一點也不奇怪。

榕樹在臺灣是常見植物,一般人可能會想像榕樹公公有鬍鬚,或是可以乘涼的大樹下,特別是常在臺灣的土地公廟聳立,但是民間信仰中又容易覺得榕樹比較陰,其葉大又密在夏天的遮陰效果非常好,相對產生陰暗的感受。就胖胖樹的經驗中,中南部的傳統喪禮出入口都會擺放讓賓客洗手才離開的檯座,水槽內會擺放榕樹枝,民間相信榕樹會吸附陰性能量,可以將人的陰氣吸走,藉此保護陽間的人形成趨吉辟邪的功效。另外,茄冬的樹皮原本應該是紅棕色,但位於路旁的茄苳因為空氣污染而吸附許多髒汙,導致形成現在的黑咖啡色,榕樹在自然的環境中顏色也較淺,「層層疊疊的樹替我們人類擋住許多髒空氣,這些樹能夠在大都市生存,我每次看著他們都心懷感謝,希望大家平常能多給他們關注」。

仔細看有兩種顏色,其實是被榕樹纏上的茄苳。

茄苳脫皮的樹枝與樹幹

赤道植物移民與文化串聯

許多人經過臺中火車站前方都不會特別抬頭看木棉花,身為臺中人的胖胖樹認為這是一棵相當值得推薦給大家的樹。綠川水岸旁也有三棵木棉花,中部地區的開花月份大概是三月初,木棉花色有偏黃與偏紅,早期許多文獻提到是由荷蘭人引進,較新的考究發現木棉花是由原住民引進。從地名上追溯,如臺南的吉貝耍指的是木棉花的部落,吉貝是木棉花的平埔族語。還有台南的茄拔也是木棉花的意思,若用平埔族語及臺語發音,就會發現茄拔(ka-pua̍t)與吉貝(ka-po̍k)很類似,更進一步延伸會發現馬來語、荷蘭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中木棉花也是稱作「kapok」。另外,臺語的木棉花稱為班芝(pan – tsi)或加布(ka – poo),不知道到底是誰影響誰。胖胖樹推論可能來自梵語「कर्पास(Karpasa)」的影響,畢竟梵語是更古老的語言。民歌裡的「木棉道」廣為人知,容易讓人認定其為觀賞植物,事實上也是一種經濟作物,果實內充滿棉花可做為填充用,據胖胖樹所知,早期原住民及南島語族都會使用,現代社會才以便宜的化學纖維取代。另外,木棉花的雄蕊可食用,新鮮的直接烹煮類似金針菇的口感,煮湯或拌炒都可以,曬乾再煮湯就會類似金針花的口感。木棉花絲在泰國是常見食材,一九九○年代之後臺灣的移工與新住民人口增加,在桃園中壢的東南亞超市就可以買到曬乾進口的木棉花絲。胖胖樹相信臺灣與木棉花的淵源可能超過五百年,除了平埔族部落會使用木棉花之外,再擴展至東南亞的相似文化,無論從語言及日常都能連結臺灣與東南亞的密切關係。

另一種是臺中許多公園與巷道內常見的羅望子樹,基本上種子丟下去就會長,東協廣場門口就有許多盆栽,附近也有栽培薑黃等東南亞常使用的香料植物。盆栽內的羅望子小樹苗還不會結果,但是像臺中公園、大同國小等老學校都會有百年的高大羅望子樹,結實纍纍。東協廣場周遭的攤販有賣新鮮的羅望子果實,從外形能分辨臺產與進口:較瘦小的羅望子就是臺灣栽培的,而果實飽滿肥大的則是從海外進口。羅望子來臺時間不長,一八九六年由日本人引進臺灣。雖然是當果樹引進,但是只有早期當零食吃。物質條件上升後,這種酸味的水果國人漸漸不吃,果實也無人採收。

東南亞新住民來到臺灣後發現許多地方都有栽培,便會去公園採集。胖胖樹調查到羅望子其實是源自馬達加斯加的植物,先傳進東非再從埃及傳至阿拉伯半島,然後進到南亞後再往東南亞傳播,整個東南亞,包括中南半島與馬來群島都會食用,例如是馬來西亞的亞參叻沙中的亞參,指的就是酸酸甜甜的羅望子。早期羅望子取得不易,加上國人吃不習慣,東南亞料理常常用檸檬取代。現在東南亞餐廳則多半使用進口的塊狀包裝做調味。另外,胖胖樹到南美洲旅遊時發現羅望子也已經進入南美洲的生活,當地也會飲用羅望子果汁。元朝周達觀抵達吳哥王朝時撰寫《真臘風土記》,提及「吳哥人不會釀醋,就以咸平樹來當作酸味的來源」。推測周達觀使用的語言可能較接近江南的語言,胖胖樹曾問過東協廣場附近的攤販老闆,柬埔寨高棉語的羅望子發音,聽起來確實與咸平的客家話發音類似,他認為這些語言的音譯也是植物與文化連結的重要線索。

木棉花色有偏黃與偏紅,早期許多文獻提到是由荷蘭人引進,較新的考究發現木棉花是由原住民引進。

民歌裡的〈木棉道〉廣為人知,容易讓人認定其為觀賞植物,事實上也是一種經濟作物。

與植物共生的文化與人類生活

植物與人的關係密不可分,人在看到大樹時自然會產生一種嚮往,自然會與文化連結。例如蒲松齡當時就是在「在大樹下乘涼」,為路過的旅人提供茶水,以故事作為過路費。胖胖樹透過他四處旅行的經驗發現,世界各地都有崇尚大樹的文化。當然是以當地最常見的大樹為主,例如佛祖的菩提樹下、瑪雅或阿茲提克信仰中的神靈居所吉貝木棉樹等,都是一種萬物有靈的概念,類似臺灣樹王公信仰。「當樹能夠長很大的時候,也相對容易被保留下來」。

談到歷史,從原住民、荷蘭、明鄭清領、日治時期,一直到近代,胖胖樹考究,二○○○以前外來種植物大約每兩種就有一種是日本引進,比例相當高。原住民中有許多野菜其實也是中南美洲引進,如光果龍葵、野莧,甚至是代表臺灣的番薯,其實都是外來種,只是已經在臺灣太久,大家都忘記其源頭。

胖胖樹認為認識植物應該是人類的本能,就像猴子會教育牠的小孩如何辨認植物,生病時該吃甚麼樣的植物,藉此將古老的智慧遺傳下去。人原本也是如此,可惜現代人離植物越來越遠,雖然植物就在身邊卻很陌生。農村時代台灣的經濟條件不發達,許多長輩都會採野菜來吃,很多人在鄉下長大,自然就能辨識幾十,甚至近百種植物,因為這些都是日常生活的基本技能。以東協廣場旁的青草街為例,有許多藥材店會熬煮青草茶,過去學會辨認草藥必須拜師,就是一種植物學,除了辨認還要會使用,畢竟要治病的植物若使用錯誤會相當危險。

自一九八○年代經濟起飛至今不過短短幾十年,許多人搬到都市後漸漸忘記辨認植物的方法。胖胖樹觀察自九二一地震之後,回歸自然的風氣興起,加上現代人工作壓力大,近年養生風氣也吹起野菜風,人們渴求回歸大自然,植物療癒產業興起。植物再度受到重視。他強調植物是是文化的一部分,能夠打破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藩籬。

談及未來想寫關於哪一種植物題材,胖胖樹目前正在積極關注非洲植物,希望在書寫的過程中一邊尋找方向,如同他陷入對植物的熱愛以來,總等待時機成熟時植物們就會幫他找到答案。

東協廣場周遭的攤販有賣新鮮的羅望子果實,從外形能分辨臺產與進口。

農村時代台灣的經濟條件不發達,許多長輩都會採野菜來吃,很多人在鄉下長大,自然就能辨識幾十,甚至幾百種植物。

自一九八〇年代經濟起飛至今不過短短幾十年,許多人搬到都市後漸漸忘記辨認植物的方法。

採訪撰文|陳沛妤
現為獨立藝文工作者,觸及藝評、攝影、藝術行政等相關執掌,興趣廣泛海納科技藝術、影像藝術、萬物有靈、動植物與人的關係等,希望可藉此探索在世界上各個角落的未知事物。

攝影|房敬智

■ 鹽分地帶文學雙月刊 98 期|植居南國 ■

五月的臺南邁入初夏,花海繽紛接連綻放,令人目不暇給。看似尋常的花草林木,經由作家的敏感觀察與書寫,與文學相逢相融,產生各種情思與意義,演化出不一樣的生命,躍然於紙上,或以建築、藝術等各種形式具現於生活中。本期透過作家的自然之眼與領讀腳步,帶領讀者感受人與自然與風土創作的緊密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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