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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文選書】凝視與返顧─《北港香爐人人插》

by 潘家欣

一九九七,香港回歸。同年,麥田出版李昂的政治情慾小說集《北港香爐人人插》,轟動文壇。

該篇小說描繪台灣黨外活動時期洶湧的時代側影,以各類「黨的女人」作為窺視的視點,穿插影射數件知名政治新聞。黨外活動原本就是對極權的顛覆,當初反對黨身為「非正統」、「中心之外」之存在,必須盡可能地去爭奪發聲空間,而在這些明爭暗鬥、派系錯綜的傾軋之中,又出現了第二重的「非正統」,也就是女性開始投入參政。相對於男性主導的政治現場,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權力結構再一次顛覆。

無論是受難者遺孀被批評為「只會打苦情牌」,或者因為熱情理想而投入政治活動、卻被視為「公共汽車」被用以權勢性交洩慾的女性社會運動者,甚至是明明已走上質詢台,卻必須背負「不知睡了多少男人才換來今日影響力」的女性政治家,這樣種種對於女性的非議與箝制,對於實施性平教育多年的台灣,恐怕仍是太熟悉的場景。

經典改編之困難,並不僅限於是否因時空限制導致誤讀、誤譯的可能而已。透過來自不同世代的眼睛觀看,我們往往期許看見更深沉的對話、更為跳脫的觀點。多年之後,顛簸走到今日的「北港」與「香爐」,是否仍然是一個莫測高深的「被插入」之地,或者,她們各色的逼視,在新世代看來,究竟是一種壯麗的遺跡,或者仍屬現在式爭辯?

漫畫家刻意跳脫、拒絕以小說可能影射的人物造型作為參考樣版,此舉展現繪者的企圖,或許不希望這只是一篇鄉野傳說、一樁政治漫畫。然而漫畫家擷取並強力描繪了女主角的自慰、自憐畫面,藉此試圖反襯她的奪權崛起,興許是試圖將之「國際化」、「世界化」,詮釋為普遍的性愛爭權,這部分確實緩衝了原著影射過度的爭議點,卻也輕柔略過了原著描繪著力最強也最巧妙的權力移轉──在時代凶險的氛圍之下,大魚與雜魚並行,大魚總以為雜魚是吃剩的,揀廚餘的,未曾想過雜魚之靈敏低微,正處於顛覆的最佳位置,顛覆,復仇,自由,同雜沆瀣。

然則視覺作品畢竟有其絕對魅力,透過漫畫家之手,林麗姿的鮮活肉體、媚眼流轉,乃至於她揹起「作秀」原罪,透過女性身體展示去刺激社會大眾對於二二八受難者新聞的冷感。而今我們透過漫畫家自陳的「男性凝視」畫面,直接在視覺上產生衝擊,原作之中女性裸背使得已經萎軟的苦情歷史重新被看見、被討論,漫畫家則利用活色生香的畫面,讓困於快速新聞潮流、不被閱讀的經典,再一次勃起。

凝視僅是一個小點,而返顧僅為歷史書頁的一個章節,透過當紅香港漫畫家的寫實技巧,加上限制級的情慾鏡頭,來爭取被年輕世代重新閱讀與討論的機會,這樣微妙又粗暴的跨域合作,成功呼應了原作所討論的權力交換──北港香爐,從未遠去。

《北港香爐人人插》 李昂/著・柳廣成/漫畫・ 大辣出版(2022.10)

書中〈戴貞操帶的魔鬼〉、〈空白的靈堂〉、〈北港香爐人人插〉和〈彩妝血祭〉分別為四篇獨立的短篇小說,合則為長篇「戴貞操帶的魔鬼系列」政治小說。是李昂在九○年代,以女性身分參加反對黨運動的印象與反思。藉由一位或多位身處政治圈中的女性:戒嚴時代代夫出征的悲情活寡婦、夫死妻繼的烈士未亡人、解嚴後崛起的才色雙全女民代、苦守孤霜且命運多舛的獨立運動之母的際遇,敘述她們如何側身處於詭譎多變的政治風暴裡;在面對情慾攪擾、社會道德觀感、政治意識型態等人性問題,如何「安身立命」,活出一片自己的天空,點撥出台灣反對運動一頁心酸卻透明化的歷史!

文|潘家欣
詩人、畫家。曾出版《負子獸》《失語獸》《妖獸》等詩集;二○一八年主編詩選《媽媽+1:二十首絕望與希望的媽媽之歌》,二○一九年出版《藝術家的一日廚房:學校沒教的藝術史:用家常菜向26位藝壇大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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