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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文選書】一條路也不能走進兩代人 ─ 陳寧《枝繁葉茂》

by 沐羽

短句如暴雨一樣落下,是陳寧的小說《枝繁葉茂》帶來的第一個印象。四字句層出不窮,六七字句連貫襲來,一陣窒息的感覺從黃金的香港一九八○年代一路握緊到大疫蔓延的二○二○年代,毫不放鬆。《枝繁葉茂》的香港從盛到衰,從迷惘到不適到無路可出,全在急劇折斷的句形之中鋪張揚厲。

一種不快點講完就沒有了的焦躁,從序章中角色們的弔詞裡表露無遺。這裡刻劃的,是從所謂黃金的八○年代香港裡,如何由於政治形勢一換再換,身處時代的眾生通通失去了原先能夠安身立命的立足點,地基一夜之間盡成浮木。

在急劇動蕩的年代裡,作為長篇小說需要交代的背景太多,《枝繁葉茂》採取的方法是陳述,大量的陳述。陳述—事件—陳述—判斷。短促的句形如步操齊整往前,一陣行進感由始至終引領全書。然而那些時代畢竟複雜,並且遙遠。《中英聯合聲明》也將在明年滿四十周年,要講述那段時代,作家無可避免地要使用壓縮的技法,把時代壓成符號。由是,書裡出現的beyond、羅大佑、電視劇、學校、歌劇,全都是用以定位的座標。符號化的香港在前場也在背景,在前方也在暗處。我們必須通過這些符號來快速進入那段香港的時空,這是一種達意的手段,也是一種歸納法。

是否應該符號化香港,在近年的香港文學裡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一派會認為——尤其是二○一九——不應被輕易歸納為符號,這在倫理上不尊重當事人。又有一派會認為符號化方便理解,尤其是如果讀者並不熟悉香港,這些背景不應造成額外負擔。這是一種書寫意識形態的爭論,尤其是後者,幾乎在任何道理上都能講得過去:對於左,有更多讀者就能連繫出更大的力量;對於右,讓文章在市場上增值就擴大了接觸面;對於中間,文章可以成為一個方便經過的樞紐。

但寫作始終是一件首先屬於作者本人的事,寫作的意義首先朝向作品本身展開。如果採用符號化,就首先是因為這種方法可能承載作品本身想要表達的意義。符號顯然並非為了迎合左中右的讀者——正如作者的意圖並不可考,讀者亦無法捕捉——而是因為符號化能最大化傾瀉事件的效果。在《枝繁葉茂》裡,短句、陳述與符號輪流上陣,小說使人目不暇給的原因正是這三者交纏爆發的緣故。

這四十年來的香港,是一連串的短句歸納,間雜在綿延的歷史長句之間。它尖銳突出,而又脆弱不堪,狂暴向前卻又隨時彎折。「路斷了,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一個人不能走進同一條河兩次,原來,一條路也不能走進兩代人。」當一條路無法走進並且複製時,將它歸納出一系列的符號,就是嘗試與未來一代溝通的方法。

《枝繁葉茂》的書寫告訴了讀者一種關於寫作的驕傲,如若香港。它劇烈地訴說了一個美好時代的遠去,當然,全書最初引用的齊克果「生命是要往前走,但要回過頭來才能明白」早已明言,它所呼應的,是陳寧十多年前為My Little Airport作詞時所寫的末句:我記得,我怕我將不記得。香港的故事在夾緣間枝繁葉茂,在名利場裡風搖飄搖,唯有記憶,值得讓文學揉身向政治展開一場永恆的角力。

文|沐羽

來自香港,落腳台北,寫小說散文評論。著有短篇小說集《煙街》,獲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台北國際書展大獎首獎(小說組)。散文入選《九歌111年散文選》。香港浸大創意寫作學士,台灣清大台灣文學碩士,不想讀博,感謝問候。文章見網站:pagefung.com

攝影|安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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