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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精選】成為大人的我們,為什麼還要看漫畫?

by 柏雅婷

小時候看著漫畫的我們,不知不覺已經長大了。那些陪伴著我們長大的漫畫揉進了我們的靈魂,從八歲的懞懂、十八歲的熱血、二十八歲的挫折、三十八歲的穩定、四十八歲的成熟⋯⋯一路,陪我們走到連自己都沒想過的遠方。新的漫畫不斷推出,但有些漫畫始終不會被遺忘。每個世代的孩子都會有屬於他們的經典、屬於他們的不可忘懷,翻開漫畫,本身就是一場場時空旅行,有時有目的,有時只是漫遊,有時卻意外碰到了一生難忘的奇景——不知從哪一刻開始,我們都成了漫畫迷。

看漫畫的小時候

小時候第一次看到漫畫(MANGA),是陪奶奶去燙頭髮,美容院的櫃子上放著完整或殘本的「小叮噹」,在旁邊等待的時間,就是在看漫畫。我算是認字認得早的小朋友,小學一年級就常看全文附注音的「孫叔叔說鬼故事」,所以小一小二看沒注音版的小叮噹對白,輕鬆容易。到了中年級,《美少女戰士》強勢登場,角色小卡或是貼紙、印著水手戰士的各式文具,風靡萬千女童,堪比二十一世紀的《冰雪奇緣》;而能夠擁有最高等級的《美少女戰士》,就是一本高達六十元的漫畫!但於我而言,「擁有」還不夠,如果能夠憑一己之力畫出來,那才是身為粉絲的金字塔頂端!儘管繪畫能力還正在發展中,小學四年級時,硬是捏著鉛筆,來來回回畫了擦掉、擦了再畫,最終也只能把武內直子筆下纖長的手指畫成了雞爪。當時的挫折,日後終於在大學的美術教育課堂上恍然大悟,為什麼自己到了高年級,畫技就突飛猛進,也造就了日後以美術升學為進路的成長過程。

小學人生來到了高年級,便迎來了有線電視時代、漫畫租書店林立、和《少年JUMP》的黃金期。鑑於電視上的《七龍珠》演了一星期還在跑蛇道,「九龍珠」動畫也停在令人發出「吼呦!」的斷點,抱著忐忑的心情,踏進學校附近名為「十大書坊」的漫畫黃金屋,終於比電視早知道蛇道的盡頭發生了什麼事;差點找不到的「九龍珠」原來叫做《城市風雲兒》—那時還是青山剛昌的「柯南紀元前」。
後來《幽遊白書》……後來《神劍闖江湖》……後來井上雄彥……後來尾田榮一郎……然後BL……若是和同道中人憶起人生漫畫歷,那可是和退伍役男聊當兵一樣,話題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十分慶幸地,因為小時候熱愛將喜歡的漫畫人物畫成肖像,故而累積了數冊的速寫本,每每翻開那些近三十年前留下的鉛筆痕跡,總能感受到當初那份最單純的喜愛。

長那麼大了還在看漫畫

因為喜歡畫漫畫,所以高中考上了美術班,大學讀了美術系,研究所寫了漫畫展的研究論文,並出了十幾年的同人誌。雖然沒能當上漫畫家,卻意外成了漫畫編輯與出版社的經營者。然而曾經熱愛的嗜好,在轉換為工作專業時,多多少少也產生了職災創傷,若要單純地去享受漫畫,今日已是不太容易。與漫畫為伍的這些歲歲年年,也慢慢從喜愛漫畫的內容,轉向關注環繞著漫畫的各式分眾文化,與產業大小事。

二〇一四年,簡莉穎與前叛逆男子的《新社員》橫空出世,彼時作為特約撰稿,進到劇場一探何謂「BL搖滾音樂劇」。未料舞台上的試演段落真是不得了,令我情緒激動的,並非男孩們的美麗戀情,而是「流川楓」與「赤木晴子」得以作為共同的文化記憶與符碼,與《凡爾賽玫瑰》的奧斯卡、安德烈,《東京巴比倫》的皇昴流與星史郎,成為被援引的文本。鮮明的角色情節,化為當代劇場的角色台詞,那些「小時候」所讀過的漫畫、埋下的種子,似乎也跟著我輩的成長歲月一路萌芽茁壯,成為今時今日的創作底蘊。

二〇二〇年,因緣際會接任了漫畫出版社主編,當時便企劃了名為「長那麼大了還在看漫畫」的社群內容,每月邀請四位來賓,分享他們生命裡的漫畫印記,及其帶給他們的養分。領域包括劇場及影視演員、獨立樂團音樂人、編劇導演藝術家、漫畫書店經營者、編輯與撰稿人等等,持續了約兩季。

「長那麼大了還在看漫畫」或許從小便聽長輩說到耳朵長繭,然而近年耳聞師大白鹿洞店長有云,跑來店裡借《鬼滅之刃》的小朋友,竟語出驚人表示「不是彩色是要怎麼看?」,這才發現,現在的小朋友早已不習慣看紙本黑白漫畫了。

又或許,根本也不是大人要看漫畫,而是一直以來習慣看漫畫的我們,都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時代會變,但漫畫一直都在

自手塚治虫以來而誕生的現代漫畫,經過數十年的累積,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迷文化(fandom),隨著網路的普及風靡全球,進而與歐陸、英美語系的連環圖文創作及閱讀文化,分庭抗禮;源自於韓國,結合行動通訊介面所誕生的「條漫」WEBTOON,更成為二十一世紀的後起之秀,亦是當下Z世代的閱讀首選;從羅浮宮到大英博物館,漫畫相關的展會與研究方興未艾,法國安古蘭、義大利盧卡、美國聖地牙哥、東京COMIKET,無一不是當地的文化盛事與娛樂焦點。

熟稔日本漫畫文化的台灣,時不時便能耳聞,多年前看著熱血運動漫畫的小學生,如今真的成了奧運國手,披著國家隊戰袍,在運動場上留下比漫畫更熱血的故事;而熱愛籃球的井上雄彥,更以《灌籃高手》之名,在二〇〇六年成立了「SLAM DUNK籃球獎學金」,迄今已選送逾十五名的日本高中生赴美就讀籃球名校大學,不只幫助學生圓夢,更為了提升日本國內籃球的整體環境。漫畫在今日為世界帶來的影響,早已遠超過我們小時候的想像了。

無論如何,昨日的新番都是明日的經典,彼時印在文具小卡上的《美少女戰士》,如今不但印在專櫃彩妝和聯名包款上,還成了澀谷商圈的百貨代言人;串流平台的真人化與重製版一波接一波,美其名是為了拓展新世代的讀者與觀眾,實際上還不是要來騙走叔叔阿姨口袋裡的錢(!)。

漫畫的閱讀視野從兒童趣味、中二熱血、少女情懷、耽美少年,來到與我們年紀等身大的世界:職場育兒、生活品味、藝術文史、家國政治,及女性書寫,乃至於自我書寫。經歷十多年的萌芽,身在台灣的我們,終於也開展出自己的創作視野,以圖文敘事,自由且大膽地,記錄下我們的當下生活與人文風景。

不知道長那麼大還在看漫畫的我們,是否都成為了心目中嚮往的大人,但或許接下漫畫編輯的自己,不只因為薦骨,還有血液中那份無法抹滅的中二情結吧。叔叔阿姨現在掏錢買的,也已不是漫畫,而是時光裡,永不褪色的青春哪!

私推書單

《歌川國芳江戶浮世錄》

崗田屋愉一|黑白文化|2021

本作描繪浮世繪大家歌川國芳早期發跡前,與伯樂富商相遇,又與義賊鼠小僧情義相交的傳奇逸事,進而創作出流芳百世的水滸傳豪傑百八人,畫風寫實細膩,江戶下町風情一覽無遺。

《大奧》

吉永史|尖端,2018

「大奧」描繪了一個虛構的江戶幕府,當社會上的男性人口只剩下女性的四分之一時,失去「父權根基」的封建社會,在性別與權力的更迭之間,吉永史有著鞭辟入裡的刻劃。

《讚啦!光源氏:平安貴族穿越奇譚》

えすとえむ|黑白文化|2021

穿越轉生不稀奇,但千年以前的虛構人物從故事直穿到當代東京,這腦洞又更加清奇。象徵著平安朝古典文化的「光源氏」,作者結合女性向消費與迷文化的詮釋,不只故事爆笑,手法也十分令人玩味。

撰文|柏雅婷

身兼漫畫出版社「黑白文化」及藝文企劃製作「超展開策畫」負責人。近年從事漫畫及藝術專刊編輯、podcast及微型演出製作,莫名熱衷於發掘媒介轉譯間所產生的迷人創造力,可能和美術系畢業有關。

攝影|安比

場地協力|Mangas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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