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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秋光.文學的野餐─王聰威x王盛弘x李維菁x江舟航x夏夏x徐珮芬

by 陳柏言

初秋的草地適合野餐,紛紛落葉也可以看作細小的花火。在六朝人的《荊楚歲時記》,就有「九月九日,四民並籍野飲宴」的記載。像是寒冬以前的儀式,與親友們生起小小的爐火,分享食物,也分享時光。與會作家的臉頰,都有些紅了(或也是喝過編輯帶來的紅酒),在秋陽裡席地而坐。風漸漸大了起來,野草搖動彷彿海浪,一則則的故事,有時溫暖,有時感傷。那是散文家說的,「像是花火相互照映」,關於文學,關於生活,關於自己。

秋風下的台式野餐

王聰威(以下簡稱聰):這一次《聯合文學》邀請各位聚於這場「秋天文學野餐」,可能是台灣文學雜誌,首次把作家們拉到草地上曬曬太陽、吃吃東西、談談秋天的書、聊聊旅行和生活。

王盛弘(以下簡稱弘):在我唸大學的時候,常有同學辦這樣的野餐活動。每一個人帶一道菜,坐在校園草地,或者到某人的家中,吃喝聊天,我們叫作「愛宴」。因為我不會做菜,每次都帶沙拉,反正只要買對食材就可以了。因為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山,滿常在野外吃東西的。我對帶上山的食物,沒什麼要求,通常非常「直白」,就是為了要吃。所以我去參加時尚雜誌在華山辦的野餐時,總覺得格格不入;好像人家放的是煙火,我生的是灶火。

李維菁(以下簡稱李):我的第一次野餐,大概是小學的時候吧,也是一群人搭車到很遠的地方去,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那時候胃口不好,只帶了簡單的零食。沒想到,回程時竟發現,我的包包和衣服上,全爬滿螞蟻。可能是忘了封口,螞蟻都從草地上爬到我的身上。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螞蟻的可怕。回到家,我就開始艱辛的殺戮牠們,還把包包浸到水中,看一群螞蟻的屍體浮上來。所以對我來說,野餐並不完全是一件快樂的事。跟偶像劇演的不一樣,現實的野餐就是很多蜜蜂和螞蟻啊!

江舟航(以下簡稱江):談到「華麗」的野餐,其實我沒有什麼經驗,想起來比較多的,是野炊的記憶。我住在高雄的偏鄉,小時候一家人常背著卡式爐,到山上煮東西。我們通常選在溪邊,打水比較方便。在家人烤肉時,我就跟我姊跑去抓溪蝦煮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野炊的結尾,總是以父母吵架作結。

夏夏(以下簡稱夏):台灣人的野餐總是搭配野炊,人們揹起廚具和食材,就前往野外用餐。記得有一次,我跟朋友去登山,走到連山路都沒有了,卻發現溪谷邊,有一個灶。灶旁邊的桌椅底下,放了很多廚具。原來有人挑了磚瓦和水泥,在這裡建了一個灶,顯示有人會定時來到這座深山裡,用這個灶,煮一鍋飯,喝一碗湯。

徐珮芬(以下簡稱徐):我上次跟一群人坐在地上吃東西,是在藏區的金沙江邊。那時我一個人在中國搭便車旅行,運氣很好,剛好招到探險隊的車。他們拿了政府的許可證,要去藏區調查黃河源頭。他們背著很專業的器具,常常要拋繩索,甚至攀岩,我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們。最讓我驚訝的是,我們明明身處在一個非常艱困的環境,江水滔滔,甚至要使用氧氣瓶,他們卻悠哉的拿出棋盤和四川泡茶的茶具,開始野餐。我一直以為,那幅景象只會在都市的公園裡看見,沒想到會在這麼險惡的環境再現。在大山大水之間,看茶葉的梗芯慢慢浮起。

閱讀是保命用的

弘:去年秋天,我拜訪了日本作家林芙美子的故居。那是一座和洋交雜、很棒的建築,我佇立在庭院,落葉紛飛,就想起了瘂弦〈我的靈魂〉的兩句詩「啊啊,君不見秋天的樹葉紛紛落下/我雖浪子,也該找找我的家。」林芙美子曾經說過,「旅途是我的歸宿」,這有兩種解讀:可以是自嘲,也可能是看透一切的豁達。但當我年紀漸長,閱歷漸深,讀的書也多了,會發現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如果能有個家,不會有人願意流浪的。後來林芙美子被房東驅逐,就想,「我自己來蓋個房子好了。」她拿出窮人家那種偏執與韌性,在東京買了三百坪的房子。為了賺錢,有一年甚至出版十八本書,把身體都寫壞了。我在一篇文章裡,借用瘂弦的那首詩,只是把開頭的「啊啊」,解釋為烏鴉的叫聲。這是我自己的解讀,不知道對不對?但我想起電影《郵差》裡的話:詩不是詩人的,而是屬於需要它的人的。

聰:去年清明節,我和一群小說家們去看袁哲生,光去看他好像有點無聊,我們就決定每人帶幾道菜去野餐。袁哲生的骨灰放在金寶山上,觀光客非常多,我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跟他講講話,然後在旁邊的石椅席地而坐,享用彼此帶來的食物與回憶。

夏:或許因為我是從高雄移居台北的人,對於季節的變化特別敏感。我總能清楚感覺到,身體告訴我:「啊,秋天來了」的那一刻。今天要分享的詩〈換季〉,就是我去年感覺到「秋天來了」的時候寫的。

對我而言,秋天是即將步入死亡的季節,那是非常痛苦,要用全身力氣去面對的。所以,閱讀對我來說,是保命用的。我在秋天,氣溫開始劇烈變化時,特別愛讀惠特曼《草葉集》,他是我的桂圓紅棗茶。

徐:夏夏講了很多我想要說的,因為我也非常怕冷,完全理解秋天來臨的痛苦。我在花蓮長大,後來到新竹念書。新竹的風非常大,幾乎是毀滅性的,我覺得自己都快要被吹散了──而那只是前兆。真正恐怖的,有時並不是恐怖本身,而是恐怖的前夕。秋天就像是夕陽落下,是一個不斷變化、衰亡的過程。它不像其他的季節,有那麼明確的特質,就好像莊瑞琳詩集的名稱《神秘的季節》。這裡面有一首〈秋天/大撤退〉,彷彿秋天就是這樣一個不斷敗退的季節。

療癒身心的手作秋日料理

江:對我而言,秋天是一個整頓的好時間。無論工作或感情,都適合整理自己,再次出發。因此,我想要推薦焦桐老師的《蔬果歲時記》。他通過蔬果料理的時節,對照一年四季的變化。而最讓我動容的,是他寫出與過世的太太相處的時光,彷彿是一次記憶的盤整,可以再次啟程了。

李:不知道大家有無發現,每個人適合的季節都不太一樣。就好像有人穿春裝好看,有人則適合厚重的衣服。我對秋冬的感受,比較不像夏夏或珮芬;我在秋冬時節,反而精神變好,創造力也旺盛。可以開始一些計畫,並確實的執行。講到秋天,我第一個反應是張愛玲的〈桂花蒸阿小悲秋〉,她寫的也並非一般蕭瑟的秋冬之感,而是酷熱秋天裡發生的故事。

我對食物與烹調都很沒有天份。不只是秋天,春夏秋冬都很不擅長。所以我喜歡簡單的食物,像我今天帶來的可頌,我可以一口氣吃完一袋或兩袋。另外,我喜歡把東西分開吃,可頌方便之處,是你如果想加醬就加醬,想吃鮭魚也可以自行取用。寫文章的人,可以多吃鮭魚,預防失智──這是危機感。對我來說,秋天是一個養生的季節,可以多吃南瓜、水梨、秋葵等當季作物。

另外,我覺得秋天可以讀讀《純真年代》。不知道是否受了電影的影響,我覺得裡頭的溫度、色調是很適合的。

江:我自己做了果乾酒釀磅蛋糕,帶來跟大家分享。因為磅蛋糕方便攜帶,又可以快速補充熱量,有人也稱它為「旅行蛋糕」,很適合秋天微寒的時候吃。我做磅蛋糕,是以羅賽蒂的〈小妖魔市〉那首長詩為發想。它描述住在森林中的姊妹遭到小妖魔的誘騙,妹妹吃了毒果,粉嫩的皮膚瞬間枯黃。所以我在蛋糕裡,放入一些蜜餞、果乾和橘皮,表現失去的青春。我還加入櫻桃酒,象徵她喝了一口禁忌之酒後,無法恢復貌美的樣子。

夏:我今天帶來的是小黃瓜豬肉捲。因為台灣的秋天還是有點熱,所以帶來比較清爽的食物。我放了一些七味粉,可以開胃,小黃瓜則是減少油膩感。若還是覺得太油,可以來點檸檬片。

弘:我今天帶來的是「摩那卡」,是我在「台北堂」買的。「摩那卡」是日文,原意是「最中」,月亮走到正中央的意思。這是日本很常見的甜點,據說是平安朝時,貴族們中秋賞月吃的,有商人就說這是日本的月餅。這家店的特色,第一個當然是老字號,1920年創辦,已經開店快滿一百年。第二則是堅持手工製作。他們把糯米磨成漿,烤成薄薄的糯米殼子,入口即化。內餡則通常是紅豆或栗子泥。

適合分手的天氣

弘:不管去歐洲或日本,我覺得旅行還是秋天最好。我曾寫過一篇〈最好的季節〉,寫的就是京都晚夏的旅行。人家都說去京都要挑季節,春天可以看櫻花,秋天賞紅葉,晚夏去根本什麼都看不到。但我在那篇文章裡就寫:什麼時候出發,就是最好的季節。去年,我秋天再次去京都,回來就想再寫一篇〈更好的季節〉──比最好還要更好的季節,只是到現在還沒寫出來。我那時去了日本大津,那是在琵琶湖旁邊的小城市。秋天有一些祭典活動,當然也會去湊湊熱鬧;但讓我回味最久的,還是無所事事的時候。例如我晃到某間小廟吃烤栗子,或者坐在街邊看著老人家走動,貓躺在屋頂上曬太陽。

江:去年十一月底,我也去了一趟京都的嵐山。特別喜歡他們的市集,溪邊有人在賣烤秋刀魚、大阪燒,和沾了和風醬的雞腿肉,可以邊走邊吃。可能跟我當時的情緒有關,我覺得那裡的鯛魚燒,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徐:去年秋天,我去了德國以東一帶,是一次預算很低的背包旅行。那時候,剛好碰到德國首相梅克爾宣布收容難民,我和旅伴從德國慕尼黑出發,往敘利亞去,經過匈牙利,一路上剛好與難民潮逆向而行。因為難民的緣故,有不少失序的事發生,例如某些國家的邊境,就因為難民的衝撞而關閉。我的旅伴,當時的情人,對難民的態度與我完全不同。我覺得是很小的事,但他會下意識感覺到危險,要我不要靠近他們。後來,難民潮愈來愈多,他更加不安,叫我不要再往前走了。對我來說,那裡是質樸的國度,我仍沉浸在旅行的新鮮感中;對方卻相反,他愈來愈緊繃焦慮,我們的關係也隨著旅途,愈來愈緊張。最後,我們在布達佩斯大吵。你們可以想像,兩個外國人在異國的街道上奔跑,眼淚往後飛,用自己的語言爭吵。這聽起來可能很夢幻,但當下卻非常難受。

我看過電影《適合分手的天氣》後,有時會問朋友,你覺得適合分手的季節是什麼?冬天是最多人交往的季節,因為聖誕節和過年的節慶氛圍,也因為氣候寒冷,需要找個伴擁抱。那適合分手的季節呢?

夏:我覺得秋天最適合獨自旅行。平常的我非常懶惰,很想要像《艾蜜莉的異想世界》那樣宅在房間,只用紙條和籃子跟外界聯繫。但是,我卻很嚮往秋天時,可以一個人去旅行。我想要一個人在待在山上小屋,黑夜降臨,即使恐懼也希望好好感受。我非常喜歡在戶外睡覺。被我認定為好玩的地方,通常就是好睡的地方。我非常喜歡七星潭,傍晚的時候,地面是已曝曬一整天的溫暖石頭。你可以將石頭擺成適合自己的形狀、躺進去。七星潭浪潮聲非常特別,是小石頭滾動的聲音,像溫柔的催眠曲。睡到天黑,肚子餓,我們就可以起床吃飯了。

採訪撰文|陳柏言
一九九一年生,高雄鳳山人。曾獲二○一三年第三十五屆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組大獎。出版小說集《夕瀑雨》、《球型祖母》。

攝影|YJ

◆ 原文刊載於《聯合文學》38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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