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羊女》很滿意。
今天，是由那位長捲髮，帶著粗框眼鏡的女子負責修復她——對方輕輕刷過畫布的筆觸，既溫柔又謹慎，任何一幅畫都會為此感到心滿意足。
被平放在工作檯上，她感覺修復師透過放大鏡檢視自己。同一個空間裡還放置了不少其他畫作，靜候修復師的巧手微調——她平常待在三樓展廳，左側的夥伴是在鄉間緩緩踱步的牛群，總是發出「哞——哞——」的聲響。右側則是四處搗蛋的小天使們。小天使平時尖叫、打鬧，偶爾還唱唱聖歌。她喜歡這些鄰居，因此，必須被孤單地卸下、搬入修復室，她既不安又害怕。
特別是，她明顯聽見了——同在修復室裡的另一幅畫作，發出了低沉、壓抑的啜泣。
……為什麼哭？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女修復師終於收拾工具，關燈離開修復室，小牧羊女幾乎迫不及待地開口。
「哈囉？」先前聽見的啜泣讓她格外焦慮，「誰在那裡？」
她微弱、畏縮的探詢彷彿被周遭的寧靜吸收了——並不是每幅畫都願意開口，有些畫作捕捉了光影、遼闊的田野、鄉間小屋、壯麗的山河。另一些畫作捕捉了親密感、嫉妒、驚懼與惶恐。前者只保留下氣氛和景緻，後者則太過耽溺，未必能以「畫作」的角度看待自己。
「……噢哈囉！」一個相當快活、中氣十足的男性嗓音回了話，「妳是誰啊？」
「我在修復台上，」她滿懷希望地問，「你能看見我嗎？」
「《小牧羊女》？」男子開心地說，「看見了！但，妳看不見我，對吧？」
確實如此，小牧羊女側著臉，凝視著遠方山谷裡的羊兒。這也是為什麼被搬到修復室、離開熟悉的環境，會使她感到如此不安——有些畫作直視欣賞者，外界的一舉一動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小牧羊女不是，她永遠靜靜凝視薄霧瀰漫的低谷，以及低頭吃草的羊群。
「你是誰？」小牧羊女好奇地詢問。
「哈哈，」男子朗聲大笑，「我乃《威靈頓公爵》是也！」
噢，小牧羊女有些不安地想，是肖像畫的一員。肖像畫有個問題——他們往往忘記自己是畫，不是本人。小牧羊女曾在運送途中，與《被流放到聖海倫娜島的拿破崙》打過照面，那傢伙沒完沒了地用法語叨念著反攻反攻，煩得一旁的《吶喊》受不了，只能放聲尖叫。
……不過《吶喊》本來就常常尖叫，說不定與拿破崙的嘮叨毫無關聯。
肖像畫們往往不滿足，總抱怨自己應該被畫得更好。紅光滿面的伯爵抱怨：唉，我臉好油。坐在精緻沙發上的小少爺大聲喊：我的鼻子才不是長這樣！
《亨利八世》說：我敢說，我沒這麼胖。
不，你已經被畫瘦了，你該知足。
總而言之，小牧羊女不大喜歡跟肖像畫打交道。
個人簡介｜ire
ire，曾以《夜沉於星空下》獲得第六屆金車奇科幻文學首獎，目前持續在處理同一奇幻世界觀之系列作品，希望能找出時間寫更多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