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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三月,「他們在島嶼寫作」第三系列上映在即,小說家七等生的傳記電影作為系列先發,由曾以《白蟻─慾望謎網》獲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提名、《養生主─台灣流浪狗》得到金馬最佳紀錄片的導演朱賢哲執拍。
七等生小說,爭議巨大,而在風暴中的人,卻相對安靜,那般的靜,恍如避世。因此,在拍攝《削瘦的靈魂》之初,有超過半年時間,都仍處在傳主與導演雙方的磨合期。作為「臺灣最難拍的小說家」紀錄片之編導,朱賢哲在電影上映前、也是七等生身後數月,談起這部曾被七等生叮囑「這是你的創作,不是我的。」如此一部作品的構成面貌。
朱賢哲對七等生最初的印象,來自其作品改編成的電影《結婚》與《沙河悲歌》,並坦言,這些只是七等生筆下較寫實作品的改編。直到自己後來閱讀他的小說,像是〈灰色鳥〉、〈我愛黑眼珠〉與〈精神病患〉、〈譚郎的書信〉後,才深覺:「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作家,被忽略了?我相信,大部分人是不敢去肯定他,因為當年對這樣的小說是無法理解與不敢認同的。」遑論當時,「即便將他放到現在,也還是震撼的。」
七等生的小說在他眼裡:「有電影結構般極大空間的想像,我曾經想,如果當時有導演如實拍出〈精神病患〉,那大概就是世界級的電影了。」
初初拍攝七等生,是一個人物與鏡頭拉扯的過程。朱賢哲回憶,拍攝前半年,七等生對鏡頭非常不適應。許多鏡頭,只得轉交由女兒劉小書以小型的攝影器材進行。「於是,我買了兩台很貴的手機,那不是一般人會用的。在設定最高畫質模式下,一次也只能拍十分鐘。」在手機與攝影機輪流拍攝下,半年之後,七等生面對鏡頭才顯得比較自在。朱賢哲觀察與進一步思考,或許七等生至終都不曾習慣或完全接受他們的拍攝。他的記憶回到 2019 年秋天,唯一一次與七等生同往苗栗通霄老家。結束拍攝北返車行時,七等生忽然跟他開口:「今天是(拍攝)最後一天。」至此,七等生已然覺得拍攝該完結了。
《削瘦的靈魂》雖是紀錄片,更是半創作的電影。朱賢哲直言:「七等生比較特殊,是我第一次意識、使用文學文本,因為他的文本跟他本人非常貼近。他大部分的文本就是他的經驗、他的想像。」七等生的小說非常多元,具現代性、預示性,寫作手法虛實交錯。朱賢哲將這般的迷人之處,也放進電影創作。紀錄片中,將許多小說文本變成真人出演,與七等生的身影虛虛實實、交互重疊。朱賢哲指出,過去大部分紀錄片在處理一個文本時,多以動畫呈現,「但我當時就想不要用動畫、要實拍寫實。因為寫實才會沒法迴避,才會被現實所震撼。」在他心中,唯有如此才能彰顯七等生小說在時代的獨特性,尤其是他對情欲的大膽直視,更是超越時代的。「情欲與死亡是我電影中最大的主題,從《白蟻》到《削瘦的靈魂》都是如此。」朱賢哲也從這兩件事來理解七等生,因為七等生的人與文,同樣對情欲誠實赤裸。
談到《削瘦的靈魂》中,小說片段與人物訪問的選擇,朱賢哲的標準是:「希望它跟七等生的人生關係,是既像他的人生片段,也像劇情片。」正因為七等生的小說,具有怪異卻又協調的特性,朱賢哲也希望電影能同樣涵蓋這兩種七等生的特色。談到在七等生的眾多作品中,挑選與呈現的標準,朱賢哲堅毅的說:「七等生自己希望被怎樣看見,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但他最不同於一般人的地方,那個樣貌,是我想呈現出來的。」
臺灣的紀錄片,自十年前開始,也逐漸強調導演創作論的觀點。朱賢哲認為,未來將會越走越前衛,「因此也謝謝出品方目宿媒體,容許我在電影中用自己的方式來理解七等生。」
朱賢哲認為所有的創作,都是用來拓寬一些「人的侷限」。人際關係總會變得交稠黏膩,人跟人之間彼此限制或限制自己;情感也是一種包袱,想要獲得認同感,同時也會讓人失去更廣的視野。「但是一些創作者如七等生,能不斷切開人的視野、人的侷限,我也期許自己如此。」
《削瘦的靈魂》上映在即,面對可能的疑問與聲音,他先聲作答:「一部紀錄片最後的樣子,當然是我有意識的選擇,無庸置疑。導演要承擔最後的好壞,好就開心承受,不好,就也要接受。」電影也是導演的個人意志,一如傳主七等生的創作觀,朱賢哲在電影中也拍攝了七等生〈思慕微微〉的主角原型:七等生的前女友,聚焦的正是其爭議處。導演認為:「把電影弄得很客觀、皆大歡喜,反而太容易了。」當然,這也與七等生的難以拍攝有關,當你試圖想讓他講講愛情上的內疚或文學論戰的過往,他卻更加沉默。朱賢哲認為,某種程度,七等生都寫完了,因此才會說出:「不用拍我,我所有都在書裡面。」
搭配電影的宣傳標語,是取自〈環虛〉一文裡引亞里斯多德語:「耽於孤獨(者),非神即獸。」朱賢哲認為,人類應該要肯定神性、也肯定獸性,他們都在我們的身體裡面。
「我個人不覺得七等生是非神即獸,他肯定所有的內在,他是對的,人應該肯定自己大部分的事物。」
即使是肯定情欲上的失德。因為道德,也可能會改變、流動。「一百年後,我們會認為外遇是道德、不道德?這件事你無法知道,只有一百年後的人知道。」
這部《削瘦的靈魂》,就是朱賢哲為思考留下的空間。「在電影裡,我試圖往『後』走。從七等生的外遇與家人和解到他的精神疾病,最後再以他〈環虛〉裡的雜交場景,作為結束。」同樣地,雜交在百年後會不道德嗎?只有百年後的人知道。為何選擇這場戲作為電影結尾?導演認為:「這是我看過七等生寫的最兇猛的一幕,而他寫來,一片祥和。」這是生門,也是死墓,朱賢哲認為是最好的結束。
「不知道能不能這樣說,這部電影,是希望你看七等生時,不只看到『道德』、『失德』。」
朱賢哲只留一語:「它是拍給以後的人理解。」這部電影、這場結尾,一如七等生與他的小說。
正如《削瘦的靈魂》紀錄片裡,七等生難得地看向鏡頭說道:「我寫的是宇宙、寫的是地球、是人類,而不是寫你們要的東西。」他更自言,從六歲開始,就不快樂。七等生不也像是從未來逆旅而至,從過去至今,所有的年代都落於他的身影之後。小說家與電影的指北針,俱指向更遠處,那遠處的沙河可能藏有的蟲洞孔隙,引得我們在文字與電影中,不斷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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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文|蔣亞妮
1987 年生,台灣台中人。 摩羯座,狗派女子。 無信仰但願意信仰文字。東海大學中文系、中興大學中文所畢, 目前就讀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班。 曾獲台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文化部年度藝術新秀、國藝會創作補助等獎項。2015 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九歌), 2017 年出版《寫你》(印刻), 2020 年出版第三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攝影|林子軒
企劃協力|目宿媒體
場地協力|Sugarbistro小食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