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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是一種記憶嚴謹的形式 ── 專訪張力、須文蔚

by 曹馭博

逢詩人楊牧逝世四週年之際,三十冊完整作品定本的《楊牧全集》隆重問世。寒流將至,我與兩位全集編委兼師長約在永康街訪談,當天下午只有八度。須文蔚老師騎著鐵馬前來,張力老師一路散步至此,當他們兩人同時抵達,我看見他們頭上在冒煙。我跟兩位師長開玩笑說,這是熱身,是為了喚醒體內冰冷的記憶細胞。他們也笑說,面對楊牧,總會有百分之百的熱情,不論是對他的詩、翻譯、學術,更是他的諄諄教誨跟認真看待文學的方式。

● 是否能請兩位老師分享,自己在編選中所見到的楊牧,與自己印象中的楊牧有什麼不同?

張力(以下簡稱張):初次跟楊牧見面以為很嚴肅,但他是一個很照顧後輩的人。那時幾位朋友在政大創辦「長廊詩社」(詳見張力〈兩扇窗〉)我們請楊牧喝啤酒,後來變成了朋友。當時長廊詩社唯一的活動就是跟台大現代詩社打籃球,我們會把楊牧叫過來觀戰,但他本人不下場,都是在喝酒看完全程。現在回想起來,場上都是他學術和創作上的徒子徒孫。

楊牧也曾經勸我從歷史轉唸文學,甚至主動幫我跟我太太辦好去西雅圖就讀的獎學金跟住處,但我心想,在文學上我讀不過我太太,我還是去哥倫比亞大學唸歷史吧。

後來有幸進到洪範出版社工作,發現楊牧不但對學術嚴謹,也對出版校對非常細心。楊牧與葉步榮先生的書信中,曾提到《天狼星》和《將軍與我》等書有錯字,請「張力務必仔細校對」,我這才知道他當年對我嚴苛,但不會當面責難讓人難堪。楊牧甚至會直接與作者點出文體問題,例如與陳映真討論小說錯字跟寫法;而洪範有九成六文學書的「摺口介紹」都是楊牧親自撰寫的,可視為他對當代文學的觀點。

須文蔚(以下簡稱須):楊牧除了創作與學術,在評論上也是知人論事,點出文體特色,並在文學史上試圖尋找作家的定位,例如洪範在戒嚴時期出版了不少戴望舒和豐子愷等「匪區作家」,而且還用心撰寫小傳,在當時是相當不易之事。

楊牧對朋友上心,對後輩教育也非常看重。楊牧早在三十年前就有不分系的想法,並提倡文學教育是博雅的教育,不是讓專家教出專家,而是另一種情感教育;他想像中的中文系或英美系應該是一個更純粹的文學科系,所以當時找了吳潛誠、鄭清茂、顏崑陽、曾珍珍等人來東華教書,讓學生盡可能接觸不同種類的文學。

楊牧當年創辦東華大學前,原本參與香港科技大學的創建,但最後卻失望離去;在〈仰望—木瓜山一九九五〉這首詩裡頭能看見詩人當初心情的複雜,而花蓮的山與海給了他力量。當時媒體形容,每個地方有座標,而大學是「人標」:例如中山大學有余光中,東華大學有楊牧。

● 本次《楊牧全集》的全新別卷,編選了過去未曾收錄成作品集的別冊和書信,其寶貴資料是怎麼找到的?是否在此次新收錄的作品和書信之中,看到楊牧對作品的標準,或是對自身處境的想法?

 本次新編的書信集中,有一本是來自葉步榮與楊牧的通信,十分感謝葉先生願意提供。楊牧除了在信中表達對其他詩人作品的意見和評價,而我們也在書信中,發現他的用功,柔情,期許—楊牧就讀東海大學時,常常寫信給葉先生,跟他報備所見所聞,例如本次考試的成績又是第一,學分超修但全過,或是自己因為定義洪秀全和曾國藩是否為壞人之問題而轉學到外文系。葉先生高中成績不差,但後來沒去唸大學,楊牧顧及朋友,希望寫些日常細節讓葉先生能夠感受未竟的大學生活。

楊牧也會在書信中透露一些對出版跟未來的期許,例如他很困惑為什麼《葉珊散文集》賣得比他的詩集《花季》還要好(筆者:散文集至今已經超過二十五刷)這令他有點難過。他甚至在大一時寫下豪語,自己放棄當畫家,要在詩壇稱霸,專心做一個詩人。

(書信收錄於《楊牧全集》中的【別卷】)

 楊牧有很多零散的作品和譯詩發表在馬來西亞跟香港,編委們花了大量時間搜尋各刊物上的論文。楊牧早期對現代主義詩學很著迷,常常投稿至不同刊物雜誌;當時刊物發行不易,葉先生會幫他剪報,例如楊牧早期寫卡繆札記,葉先生也是一篇篇存起來。這其中最難找的,莫過於《蕉風》早期收錄的一首詩。楊牧都會在書信中跟葉先生透露所有的發表處,但有一首詩找了兩年都找不到,最後我們在新加坡偶然發現,原來當時《蕉風》出版時都有附別冊,有時是小說有時是散文,而有一期送詩選冊,裡頭正好就是楊牧那曾發表過、但被人遺忘的作品。畢竟,編輯是一種記憶嚴謹的形式,我們要做的,就是用全集呈現一個偉大詩人寫作的路徑。

● 這次楊牧全集中最特別的收錄,莫過於楊牧的英文論文翻譯。過去英文論文集《鐘與鼓》似乎只有在中國翻譯出版。以往我們會關注楊牧的寫作,但其研究與文論對台灣的重要性為何?

 學者單德興曾翻譯過楊牧的論文〈論一種英雄主義〉(Towards Defining a Chinese Heroism),裡頭談西洋文學極力描寫戰爭,凸現英雄的執著狂飆但惹來殺身之禍的悲劇,而漢文學不談戰爭細節,是以第一人稱的哀怨為主,摒棄戰情的反武態度。例如《詩經》周武王伐紂等篇,楊牧認為可視為一種「周文史詩」,並不是歌頌文王,而是強調放下兵器的「干戈載戢」—這種「戰情省略」的修辭也造就
出新的史詩觀點。

《鐘與鼓》的研究是做科學化的量化研究,楊牧在柏克萊唸書時找到張系國,請他幫忙用當時運算能力不怎麼好的電腦,研究詩經中鐘與鼓出現的次數。這種「套語」研究有文明意涵—套語作為從民間歌謠反覆出現的格式,是詩歌的音樂核心;楊牧的創作常有重複意象但有轉向的句子,喜歡楊牧作品的讀者,也許可以從其研究中找到一些端倪。(〈論一種英雄主義〉、《鐘與鼓》皆收錄於《楊牧全集》中的【文論卷】)

採訪撰文|曹馭博

Poet from Taiwan,一九九四。詩集《我害怕屋瓦》、《夜的大赦》。短篇小說《愛是失守的煞車》。曾獲臺灣文學金典獎蓓蕾獎,文訊「一九七〇年後台灣作家評選」詩類二十之一,Openbook年度好書獎。

圖片提供|洪範書店、目宿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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