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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精選】明知是幻術卻仍舊被魅惑 ── 奇幻的承繼與再製|瀟湘神╳李伍薰(南瓜社長)╳奇幻圖書館 阿秋

by 李鴻駿

瀟湘神

作家、實境遊戲設計師,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共同創辦人,耕耘民俗學與妖怪文化議題。推理/奇幻/恐怖小說作品包括《臺北城裡妖魔跋扈》、《帝國大學赤雨騷亂》、《金魅殺人魔術》、《都市傳說冒險團:謎樣的作家》、《魔神仔:被牽走的巨人》。最新著作《廢線彼端的人造神明》。

李伍薰(南瓜社長)

科幻奇幻作家,海穹文化創辦人,為華碩《ROG SAGA》故事、設定、世界架構奠定穩固基礎。代表作為關注ESG議題與公平貿易概念的《3.5:強迫升級》,並主持描繪國際地緣政治的《臨界戰士》系列,以海穹文化致力開拓科幻、奇幻台灣在地化品牌。

奇幻圖書館 阿秋

YouTube 頻道「奇幻圖書館」主講人,喜歡跟觀眾分享神話與奇幻主題的精采故事,頻道最熱門主題為《哈利波特》與《魔戒》中土世界。無論小說、影劇、動漫、電玩,只要和奇幻相關,未來都可能加以介紹,像是《鬼滅之刃、《魔獸世界》、《薩爾達傳說》、《獵魔士》、《冰與火之歌》、《波西傑克森》、《葬送的芙莉蓮》等等,都有不少影片,期望讓喜歡奇幻的觀眾也能相互交流。

奇幻文學源於想像,想像的起點則深植於文化,綜觀托爾金打造的中土世界,呈現出結合宗教、神話及語言的文化風景,對後世的創作者而言,他樹立起怎樣難以超越的高牆?又有哪些創作者承繼、顛覆或進行悖反?放眼台灣的創作環境,我們該如何再製並書寫屬於自己的奇幻作品?

奇幻閱讀的接收與啟蒙

李伍薰(後簡稱李) 今天在場三位恰好是奇幻小說的創作者、編輯與推廣者,年齡上也有所差異,請談談各自的奇幻文學的閱讀接受?

瀟湘神(後簡稱瀟) 在還不清楚奇幻小說是什麽的時候,透過我弟的推薦看了《龍槍》系列,後來才知道這是《龍與地下城》(Dungeons & Dragons,簡稱DnD)世界觀的作品。我是從奇幻遊戲的小說進入奇幻世界,後來才接觸《魔戒》與《哈利波特》系列。有趣的是,當時有些較有資歷的奇幻迷對《哈利波特》不屑一顧,我也曾經如此,但現在我認為不用這麼壁壘分明,在這麼小的圈子裡區分彼此並非樂事。

阿秋(後簡稱秋) 我的奇幻入門讀物是《哈利波特》。如果偏向古典奇幻的劍與魔法,我反而是從遊戲《天堂》入手。後來《魔戒》的電影上映,我被裡頭中世紀的歷史氛圍感吸引,進而開始追小說。

 我小時候是阿宅,在紅白機時代玩各類型的RPG遊戲,比如《勇者鬥惡龍》或《太空戰士》等日系作品;另外也看《五星物語》或者《烙印勇士》等漫畫。換言之,我個人是以遊戲與漫畫為媒介進入奇幻世界。另外,一九九八年左右,台北開始出現、推廣《魔法風雲會》等集換式卡牌,這些都是我的奇幻養成。我發現,我跟瀟湘神、阿秋一樣,都在奇幻尚未被定義的年代便已經接觸到相關作品,直到二〇〇一年《魔戒》上映後,大眾——也包含我們,對於奇幻的概念才比較定型。

我很好奇作為資深的奇幻迷,某種程度上我們也都選擇了奇幻的研究/創作/知識普及作為職業。對兩位而言,「奇幻」的吸引力究竟在哪裡呢?

 我在閱讀奇幻文本的漫長過程中,有不少的階段性變化。對早期的我來說,奇幻文學是重視角色成長的「角色小說」,但其實許多類型小說都具備了這樣的特徵。直到閱讀夢枕貘的《沙門空海》,真是讓我眼睛一亮,也讓我開始思考「奇幻」這件事情。《沙門空海》提出一套幻術理論:若不抗拒並相信了,那事情就會在感官中成真。小說有一段寺廟住持與竊賊的鬥法,竊賊以大日如來的幻象現身,如果和尚相信對方是如來,他就無法抵抗,但要是不相信,也是著了實相,同樣無法抵抗。於是他們展開一連串關於虛實的辯論。

我發現這讓我接觸到幻想的本質。明知道是幻術,但仍舊會被魅惑,然而你有辦法與之對抗,那便是本身的學養和智慧。很多奇幻小說的法術均與智慧有關,魔法並非全然的Powerful,而是與法師的語言及知識有關,這是我認為很有魅力的部分。

另外想分享的則是石黑一雄《被埋葬的記憶》。這本小說披著奇幻的皮,但核心談的種族屠殺,很多國家過去都發生過這種殘忍,卻被政治力量掩蓋,而他則示範了奇幻小說如何可以比寫實主義小說處理的更好。

 我個人的經驗而言,電玩遊戲更影響我認知奇幻世界。二〇〇〇年時,《天堂》推出的口號是「實現你平常不敢做的事情」。升學時期生活本就苦悶,上課讀書,回到家寫功課,但一款開放性高的遊戲,可以讓人投入冒險、打怪或是跟別人交易;此外,奇幻生物也是吸引我的一部分。對我而言,奇幻促使我產生靈感,構築很酷的東西──甚至連死亡,透過奇幻敘事反而形構出不凡的史詩感,反轉我們對死亡的禁忌。奇幻的主要核心就是幻想,這些經驗令我在坐困現實時獲得想像的滿足。

 阿秋所提到的,都是奇幻小說的重要元素。首先是奇幻有個功能,讓我們發現另一種思考方式與價值觀;如果缺乏想像力,我們便容易將自身價值觀當成唯一真理,而幻想挑戰了這件事。至於奇幻生物,則滿足了我們對於「發現」的期待。我之前有一個理論,世界——也就是地球,已經被衛星的視野完全包覆,毫無透明與想像可言;但在二十世紀以前,人們不知道遠方有什麽,所以產生discover的衝動,試圖知曉世間的一切,博物學才會興起,只為了把一切事物造冊列表排好,理清背後的原理。所以放諸當下,奇幻確實可以滿足人類那種「去發現」的心情。

托爾金與《魔戒》的後世影響

 J.R.R托爾金的重要性無需再多做說明,結合剛剛電玩遊戲的脈絡,我認為托爾金的確創造大眾對奇幻世界的架構與格局,比如說將精靈的形象明確固化;又或者發明許多專有名詞,例如歐克(Orc)、哥布林(Goblin)等等⋯⋯。最明顯的,則是在《魔戒》之後,人類、精靈、矮人的鐵三角組合。

托爾金的世界觀流傳美國後,TSR公司以人類、精靈、矮人的基礎製作《龍與地下城》,再傳到日本時,日本人融合在地經驗,《勇者鬥惡龍》與《太空戰士》依照便DnD的角色結構為藍本設計——儘管作品注重人類為主角,但在早期攻略本的提示上,仍舊可以看到「艾露夫」或是「杜瓦夫」等來自日文的種族譯稱,其實意指精靈(Erufu)與矮人(Dwarf);又比如這兩款遊戲的職業,與DnD基本上有對應關係,只是換了說法。直到近期最夯的轉生異世界,這些設定似乎已成為常識(而非知識),儘管異世界的作品細節不同,卻有接近的格式,這都是托爾金奠定的基礎。

 關於托爾金所打造的中土世界,我最喜歡的,也是許多人在讀這部小說時的感受,那便是無論《哈比人》或是《魔戒》,他其實寫的是小人物的故事。主角哈比人天性與世無爭,樂觀善良,終其一生可能務農、捕魚,沒有特別的慾望。沒有人會想到,這些小人物其實結局打敗索倫大魔王的關鍵。這與我們所熟知的英雄敘事是有差別的。對我而言,托爾金賦予這些平凡的小人物不凡的意義——儘管我們與哈比人一樣平凡,是否只是沒有遇見找到我們的甘道夫?

岔題一下,我最喜歡的角色是剛鐸宰相之子法拉墨,這是一個相對被忽略的角色,既沒有哥哥波羅莫驍勇善戰,也不如人皇亞拉岡的完美形象,但他更像一個平凡人,在充滿誘惑的中土世界堅守自己的道德觀,這是相當難能可貴之處。

 我認為托爾金對後世「建立世界觀」的影響相當重要。如同伍薰提到,他打造的中土世界,創造了新的神話、語言、詩歌與文字——還有什麽比這些更能表現文化的?在托爾金之後的奇幻小說,無論故事在哪裡發生,都得去面對「文化是什麽」的問題,就算建立於現實世界的幻想空間(如《哈利波特》),仍舊必須處理其內部秩序,這也是奇幻小說跟輕小說的差別,關鍵在於是否重視文化表現(這是粗略的區分,其實輕小說也曾有重視文化、神話的古典奇幻復興,如《世界盡頭的聖騎士》。)

 就兩位的閱讀視野,哪些作家與托爾金的創作關懷相似、悖反,又或者超越?

 托爾金之後,擁有同樣巨大影響力的應該是美國的布蘭登・山德森。他打造出一個自己的「寰宇」世界觀,甚至超越了中土世界。坦白說,托爾金的中土世界格局並不大,但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前無古人。而山神的寰宇世界,無論是種族、語言文化方面都具強勁的設定,並提出新的玩法:魔法與金屬的融合,讓奇幻故事進一步拓展到科幻的領域。當托爾金説,要把中土世界變成是英國史詩神話,我認為山神也有這樣的野心。

 那我來分享與托爾金不同的案例好了。娥蘇拉・勒瑰恩的「地海系列」開創了另外一種奇幻世界的視角,他考慮到了魔法師的「謀職」問題——從魔法學院畢業後,要繼續當學者做研究,還是能應用一些魔法在日常謀生?(我們常談的日常魔法,就是從這個脈絡而來的)。地海系列厲害之處,在於創造魔法成為「技藝」,這份技藝可以直接作為職業,如果你可以在海上召喚風,那你就能夠推動船隻前進⋯⋯我認為具備人類學素養的思考,才能意識到這一個重要問題。在托爾金的觀念中,包括神,世間萬物都有自己位階,人類面對的問題,其實都是神以及半神之間競爭與製造出的問題;所以娥蘇拉與托爾金在人的這一部分做出了非常不同的選擇。

 的確,從信仰或權力的角度來看,托爾金基本上按照聖經的脈絡進行創世神話的設定,因此信仰這個文化脈絡也是奇幻文學的常見構成要素,我們也能看到後世的作品,如《龍槍編年史》,創世的主神自己跑下來加入冒險隊伍,這就很有希臘羅馬神話的味道。

這也令我想到另外一個奇幻的派系,也是近一百年才誕生的克蘇魯神話體系。克蘇魯神祇完全不Care人類,把人類視為螻蟻。這種權力概念與托爾金創造的、想要傾向於秩序跟理想的概念有明顯差異。若再提一個案例,尼爾・蓋曼《美國眾神》系列,它顛覆聖經式觀念,提出神明的力量來自於人類的信仰,這些都是非常有趣的比較。

 這確實與當事人信仰有關。當你意識到宇宙中空無一物,且與你的認知截然不同的時候,就是克蘇魯的恐怖來源。所以「無可名狀的恐怖」便發生在科學蓬勃成長的年代,你愈科學你就愈害怕宇宙,完全的一無所知,那樣的恐怖感才有意義。現代人反而沒有那麽害怕克蘇魯了。創作者的生活環境將影響他如何詮釋世界,事實上托爾金的作品比克蘇魯神話還更晚還出現,但就因為他是信徒,於是選擇創造一個有秩序的世界。

值得期待的奇幻小說

 剛剛提到了許多奇幻作品,也聊了概念與類型的生成。我好奇具備什麼樣的元素、條件或設計,在你們心中會驚嘆「哇!這真是一本很讚的奇幻小說」?

 好故事必須要讓我驚奇感,並有意外與驚喜;把這個問題反過來看,我不太能接受設定吃書的作品。很多奇幻作品隨著時間一長,為了要把格局寫大,角色、心境甚至是追加的設定都極可能相互矛盾、無法解釋。比如《魔獸世界》就是一個例子,遊戲不斷更新,追加增補劇情,便有這種狀況。

 讀者需要一個解釋,否則該如何安放心中的疑惑呢?(笑)

以我來說,我在意的是奇幻小說如何重新詮釋這個世界?意思是,我們的世界是如此固定,以至於若無另一種視角,我們幾乎無法重新反思。這其實是一種帶著敵意、對現實世界的挑戰。這挑戰並不總能成功,但如果能將「重新詮釋」做的漂亮,便是出色的作品。譬如前面提到的《被埋葬的記憶》,或是小野不由美的《營繕師異譚》。

 以我自己創辦海穹出版社的編輯經驗,我注重創作者是否打造了出色的世界觀,符合對世界規則的理解或反思?另外要有好看的故事——也許符合一種也就夠了,有時候故事厲害,其他拔掉也沒關係啦!某些程度上,編輯的立場需要市儈一點,書能不能賣錢,作者有沒有愛,編輯都要能判斷。

台灣的奇幻小說在哪裡?

 最後,作為台灣第一線的奇幻創作者,瀟湘神你的創作上將奇幻與台灣文化相互交織,過程中應該有一些心得與經驗觀察。或許可以跟我們分享?

 我常以推理小說的典範轉移作為例子,一九二〇年代推理小說進入黃金期,橫溝正史的案件常發生在荒山野嶺,而象徵理性之光的推理照進去,現代性的力量未開化之地;到了二十世紀末則出現新的主張,現代性未必是最好的,我們與妖怪、與山野奇譚難道不能和平共存嗎?這是後現代的立場。那奇幻文學的脈絡,則圍繞著托爾金所創造的第二世界,如同前面的討論,我們必須要有強大的語言、文化、歷史與神話等相關的知識概念,才能維持第二世界的存在。但一個無中生有的世界觀,對任何讀者而言都很難進入,最好的做法應是基於既有的文化認知進行重組與再製,創作者則更近似於翻譯家,翻譯這樣的世界觀供讀者認識。

奇幻作為一種類型,最特殊的是它必須從我們的文化資料庫中取得材料,然後重製;此外,創作者不能是一個信仰者,開啟創作時,你便必須去背叛這個文化。尼爾・蓋曼與泰瑞.普萊契的《好預兆》絕不會是信徒所寫出來作品。奇幻小說創作者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對自己擁有的文化進行背叛,意即必須認知到那東西是假的,你才能去重構,才能形成所謂的奇幻小說。

那問題是,台灣的奇幻小說家對自身文化再製了嗎?台灣其實沒有足夠的民俗學材料,再加上歷史遭受兩次的破壞,日本殖民現代性以及戰後的戒嚴,讓我們對現有留存的文化資產格外珍視,以致於無法在現階段背叛他。在台灣的民俗學尚未茁壯時,我們無法背叛民俗學,否則會變成一種傷害。

 這我想到日本文化輸入與再輸出,或許是一個可以參考的範例,儘管我不認為它是一個有意識的過程,但卻在無意識中創造了自己的文化。超級英雄題材從美國流傳到日本,為了當地市場的需求而添加許多元素,從個人主義式的精神,轉變成崇尚集體秩序的戰隊,換言之,他為了迎合在地市場,出現了可以在市場中被識別的轉換。但我們通常不會將《假面騎士》、《超人力霸王》識別為超級英雄(儘管其本質確實是)。日本經過消化之後,將自身文化丟進去,又輸出成另外一種東西。我覺得以台灣資訊流通的程度,以及什麽都吃的個性,有機會可以出現這般具有識別性的東西。

 我剛剛提的思考與創作方式,其實不是適合所有人的。並非要求所有創作者都要這樣寫,應該要各自嘗試各自的東西。我想到日本的異世界作品,往往塞進了自己的元素,比如一定要有醬油,角色們都要泡溫泉⋯⋯我認為這種方式堪稱粗暴,卻很有效。日本有這樣的文化自信,台灣這方面還在緩慢的建立當中,但我鼓勵要更厚臉皮一點,自信本來就是吹捧出來的,其實不需要什麽根基。

很多人會覺得台灣不可能成為一個世界事件的中心,我的作品《廢線彼端的人造神明》便是在講述這樣的可能。為了讓這件事具有說服力,我從各式各樣的歷史脈絡說明;然而日本動漫《新世紀福音戰士》的莉莉絲為什麼在日本被發現?為什麼轉生到異世界要泡溫泉?日本人也沒有去做解釋,靠的就是這樣的文化自信。

 海穹文化《眾神水族箱》系列,將台北化成劍與魔法的奇幻領地。第一集的封面,我們找到郭雪湖基金會授權〈南街殷賑〉,將這幅畫改作成奇幻版。然而第二集便遇到了難關——還有哪部畫作有同樣的大眾曝光度呢?或許是〈甘露水〉,但還得更多才行。我同意瀟湘神的看法,我們的文化資料庫如果愈多在地素材,愈能成為民眾的養分。

轉生到異世界,你的種族、職業與能力會是?

外星真菌共生的失心者,頭部會像南瓜。能力是將任何智慧生物的悲慘心思透過南瓜頭放送。

使用禁忌法術的精靈魔法師。

我是人類中心主義者,所以選人類法師,能力是溝通萬物。

奇幻作品中最喜歡的角色是?

《五星物語》的阿特洛玻絲。

《魔戒》裡的法拉墨。

《異域鎮魂曲》的失寵,她是開妓院來交換故事的魅魔。

最期待哪部作品影視化?

《太空戰士6》。

山神《迷霧之子》與《颶光典籍 》。

我的《廢線彼端的人造神明》與邱常婷《獸靈之詩》!

文字記錄|李鴻駿

攝影|蘇郁涵

場地協力|James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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