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以親密指導為志業的蔡嘉茵，多年前無法阻止一場被粗暴處理的親密戲，哭著在片場大罵導演，第一次產生了「看不下去」的念頭。後來，她參加金馬大師班的親密協調課程，也因緣際會接下Netflix臺劇《愛愛內含光》的親密指導工作。現在的她，帶領一整個助教團隊，每接一部親密指導，便升級一次SOP，就這樣如火如荼地展開蔡嘉茵式的親密指導之路。
用理解和協調，打造令演員安心的片場
「在整個過程中，我會尊重你、保護你，請你安心。」《愛愛內含光》的親密戲開始排練前，對手演員都會向彼此說出誓詞，誓詞借師於印度寶萊塢，經過蔡嘉茵重新撰寫與在地化，就此進入臺灣片場。
在拍攝現場，蔡嘉茵除了和演員溝通，也常常周旋於整個劇組之間。有時，她的工作是為導演「翻譯」，導演一句「我覺得他看起來不夠享受」，就啟動了親密指導拆解、分析的任務。理解了導演想要的「感覺」，親密指導以表演上的專業判斷，找到能夠達到預期效果的「動作」，最後輸出成「背要再arch（彎曲）一點」的具體指令。
臺劇《愛愛內含光》是一部主打「性愛議題」的家庭喜劇，劇情透過不同性別、各年齡層都會遇到的性愛問題，更帶出人們對於「愛」的追尋探討。
有時，她要掌控所有劇組人員的動向。在分秒必爭的片場，原本習慣一聽見「卡」就湧進現場確認畫面、整理道具的工作人員也必須按捺衝動，只有等到她確認過演員的狀態、服裝都處理好，下達「可以了」的指令之後，大家才能開始下一步動作。
在沒有完整先例的臺灣，蔡嘉茵「自學」親密指導工作。《愛愛內含光》開拍前的兩個月內，她將劇組所給的經費全數用來研發與學習，並和助教團隊大量且密集地研究國外文獻、開會、設計、排練，將一切防護、清場表、合約、行政流程準備就位。
但即使有了固定的規範，親密指導的核心卻還要回歸到每個當下，針對每一位參與者本身的狀況做彈性調整。就以「裸戲」來說，對於想擺脫性感形象的明星和想做出突破的偶像而言，兩者分別需要的尺度，以及這場戲將被賦予的意義完全不同。因此，在制式的規範與防護之外，蔡嘉茵也會和演員深談，希望用最全面的理解，確認每一場戲都健康地符合演員的狀態和需求。
親密「指導」的職位，有時也被稱為親密「協調員」，或許因為這個角色不只指導、設計動作，更要敏銳地觀察現場狀態、周旋在各組間進行協調，甚至貼身考量到每個演員的職涯發展與定位，這些都極其考驗個人的圓融與智慧。
《愛愛內含光》的女主角詹子萱（左）是第一次擔綱戲劇主演，因此蔡嘉茵在處理親密戲的時候，也會通盤考量到演員本身所期望的未來發展，不讓「不符合角色需求的尺度」影響
從產業的發展脈絡中，看見潛在的需求
許多導演想要捕捉最自然的反應，會要求演員未經排練直接上場拍攝，但蔡嘉茵指出這背後的邏輯謬誤：「所謂自然的反應，到底是演員的反應還是角色的反應？」
其實俗稱「撞一個」的拍攝方式如此流行不是沒有來由，臺灣八○年代的新電影時期導演愛用素人多過於明星演員，當時電影中常出現的農人、村民、孩童角色，大多是素人再現他們的真實生活，「表演」成分較低。但如今臺灣影視內容已經更多元化，整個產業對於演戲風格與演員技術的要求正在發生改變，親密指導的存在並非創造限制，而是讓大家在明瞭界線的前提之下，將自己的專業發揮到最好的程度。
蔡嘉茵還觀察到，臺灣作為唯一能夠發展BL題材的華語市場，由男性擔任親密指導的機會也正醞釀成形。在《愛愛內含光》中，林哲熹飾演的宥森與巫建和飾演的阿嶽，就有好幾段男同志的親密對手戲，因此，蔡嘉茵特地請來變裝皇后林棋清擔綱同志性愛顧問，也開始思考男性在親密指導工作中的位置。
親密指導無論在海內外，目前仍舊以女性擔任為主，但蔡嘉茵已經看見未來臺灣影視產業的需求，並且有意識地將男生納入工作團隊，展開未雨綢繆的準備。
為了《愛愛內含光》中的男同志親密戲，蔡嘉茵邀請具備舞者和變裝皇后身分的林棋清擔任同志性愛顧問，也開始思索由男性擔任親密指導的可能。
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
因為性別意識的提升，親密指導在臺灣大小型劇組中逐漸成為標配，這樣的趨勢固然值得欣喜，但在尚且難以建立認證機制、完整流程的環境中，親密指導的專業與素質僅能仰賴個人修為，不禁令人憂心。當學生劇組也開始有需求，卻因預算不夠，請來濫竽充數的指導者專業度不足，更會造成傷害。
蔡嘉茵認為，親密指導必須能夠在他人最敏感脆弱的時候，充分覺察並進行權衡、協調，這樣的能力需要觀摩，也講究悟性，無法被快速複製，只能透過一次次的實踐來站穩腳步。所以她總是親自帶領助教團隊在現場一起工作、排練，希望能為臺灣影視產業培養出更多好的人力。此外，她也動了前往海外學習的念頭，期待能見識國外產業中的成熟規劃，並加以吸收、調整成適合臺灣的方式。
談起這一切的時候，她的神情不卑不亢，務實，且深處有愛。片場中的她，穿梭於導演、副導、攝影、妝髮、演員之間，在事情上升到特殊狀況前，先暗暗打點好一切，也暗暗包容著各式各樣不成熟、焦慮與脆弱的情緒。她看似從容和緩，其實自身也承受著龐大的心理負荷和職業傷害。
「從我身上長的是濕疹、蕁麻疹還是汗疹，就能看出這次的壓力等級是多少。」她笑稱。
我們問起蔡嘉茵這樣一路走來，有什麼感想？沉思半晌後，她說：「既然插手了這件事，就把它完成到一定的程度。」其實，蔡嘉茵從來就沒有打算要一直從事親密指導的工作，常常想著要退場了，但又想到還有很多計劃尚待完成，於是默默告訴自己：「再緩一緩、再緩一緩。」
採訪撰文｜陳庭庭
一九九八年生，抓周時抓了筆。畢業於清大臺灣文學研究所，〈龍瑛宗文學色彩事典〉可見於論文附錄。喜歡柚子花、圖書館、subway軟餅乾。個人網站：teikoteik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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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照授權提供｜Netfl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