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文選書】反串到最高境界就無需註明了 ─ 《黃色臉孔》 匡靈秀

假如，在政治正確上面，在文化挪用上面，在意識型態上面，跟中國唱反調，會不會被中國「懲戒」呢？有可能會的。年初，國際文壇傳出匡靈秀的《巴別塔學院》疑似被中國因素介入，遭科幻文學最高榮譽之一的雨果獎除名。

於是我對她的新作《黃色臉孔》更感到好奇，上市第一天就一口氣讀完。書封是搶眼的黃臉、畫著上翹眼線的單眼皮；開局直接揭露一名華裔天才作家雅典娜的死——真正的「作者已死」，剩下的都管它去死。

但如果她尚未曝光的遺作被白人「借殼上市」呢？但如果書封的黃臉，其實是白人裝扮的呢？

匡靈秀虛構了白人主角茱恩，在雅典娜死後幹走其遺作，改寫成後來被捧為史詩鉅作的《最後的前線》，內容好死不死是關於一戰華人移工的歷史小說。為了打書，茱恩還有意無意地「裝扮」成黃人、改了個新筆名粉墨登場——管他是「致敬」還是「抄襲」，這怎麼看都是死定了吧。

英文書名「Yellowface」，挪用早期美國戲劇的「黑臉扮裝」(blackface)概念，由白人演員塗黑臉裝扮成黑人上台演出。如果說茱恩做的是「黃臉扮裝」，那匡靈秀創造茱恩這個角色時，是否也能視為一種「白臉扮裝」？

而當我們誤以為這是一部反諷美國文壇政治正確的小說，讀到後來才發現，這其實是匡靈秀反諷自己身為美國文壇反諷政治正確時的對象之一，根本是機智作家的逆襲。匡靈秀不僅質問：強勢族裔是否能夠代言少數族裔的故事？創作者有無資格書寫非自身族群的題材？更是進一步質問：少數族裔寫自己的故事就一定是為了服膺所謂的政治正確嗎？

雖然小說背景設定在美國，但身在台灣敝貴圈的我，讀到某些段落時仍無違和地產生共鳴——致敬或抄襲、文化挪用或文化吸血、吹捧或背刺、搞小圈圈、文學警察、SJW……因此讀得相當過癮。連闔上書還有彩蛋，推薦人之一竟是書裡提到的《瘋狂亞洲富豪》主角吳恬敏，怎不叫人書裡書外都會心一笑。

不得不說各種政治（過於）正確的自嘲，還真的只有「少數族裔」才能寫。而當政治（過於）正確，反諷自己到最高明之處，連反串都不需要註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