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bpx
Home 新鮮推薦當月精選 【當月精選】未能被超越的巨作 林水福教授談《源氏物語》九十萬字譯本

【當月精選】未能被超越的巨作 林水福教授談《源氏物語》九十萬字譯本

by 煮雪的人

林水福

輔仁大學東方語文學系畢業。後赴日本深造,獲日本國立東北大學碩士學位,回輔大擔任講師、教授,獲日本國立東北大學文學博士學位。曾任台北駐日經濟文化代表處臺北文化中心主任、國立高雄第一科技大學副校長、輔仁大學外語學院院長、日本梅光女學院大學副教授、中國青年寫作協會理事長、台灣日語教育學會理事長等。著有《日本文學導遊》、《源氏物語的女性》、《日本不能直譯》等;翻譯遠藤周作、谷崎潤一郎、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種田山頭火等多位作家經典作品,為引介日本文學的前行推手。獲五四獎文學活動獎、南投縣玉山文學貢獻獎。

紫式部所作的《源氏物語》,成書於千年前的日本,有一說是世界最早的長篇小說。二〇二三為止的現代漢語譯本中,先是豐子愷,後是林文月教授的版本較具代表性。後者出版四十六年後的今天,林水福教授交出了全新譯本。當中對「物哀」的深刻剖析、對和歌翻譯的精細處理等翻譯細節,都在在挑戰一位學者的學養與思考。

翻譯不僅是文字的轉換,更是一種文化與時代的對話,而對林水福來說,這不只是給當代,更是給未來讀者的譯本。

新時代的譯本

40多年前,林水福教授負笈日本東北大學攻讀碩博士,專攻日本平安朝文學,期間花了相當多時間研讀《源氏物語》。畢業後之所以接受邀約到梅光女學院大學(現梅光學院大學)任教,原因之一也是想旁聽「源學」權威今井源衛教授的課。不過當時的他,還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翻譯這本巨作。

談起翻譯動機,林水福教授表示日語是個變化快速的語言,就算是100年前左右的書,也已經需要現代語譯本。《源氏物語》現代日語譯本多由知名作家操刀,從與謝野晶子、谷崎潤一郎、円地文子、瀨戶內寂聽,一直到近期的角田光代。同樣一部作品,需要由不同時代的譯者來賦予時代性。

漢語譯本亦然,至今,林水福教授已碰到多位讀者表示現有譯本不容易理解。賦予新的時代性,成了他重譯《源氏物語》的最大動機。

不同於過往的譯者多少有參考英文譯本,新譯版主要以小學館《日本古典文學全集》與岩波書店《新日本古典文學大系》原文為依據,希望藉此減少錯誤,並保留原著精神。

除了使用當代用語、避免艱澀詞彙,新譯版也盡可能讓段落不要太長,讓新一代的讀者能更容易閱讀。「這本《源氏物語》不只是翻譯給當代的讀者,也是給未來的讀者看的。」林水福教授說。

更精確易懂的和歌翻譯

林水福教授突然反問,你覺得新譯版與過往版本最大的差異在何處?

「和歌。」我回答。

「林文月翻譯和歌的形式其實是仿〈大風歌〉。」林水福教授說,他從矮几上拿起一本日文書《源氏物語の探究》,其中收錄林文月教授的文章〈源氏物語の中国語訳について〉,文中談到她自己當年是以劉邦〈大風歌〉為基準,稍加變化翻譯《源氏物語》中的和歌,因此譯為三行。

平安時代的和歌,主要作用之一是「社交」,常扮演書信的角色。《源氏物語》中的795首和歌中,以男女間贈答情意為大宗,「譯者必須讓讀者看出和歌的主旨是什麼,知道相互之間的答案是什麼。」林水福教授說。

然而,翻譯和歌有一個難題:「枕詞(まくらことば)」。枕詞是和歌的修辭技法,有時候僅有修飾功能而無意義,導致每一首和歌蘊含的實際意涵落差極大。漢語譯者常為了對齊長度,自行增加原文所沒有的詞彙,使得譯文偏離和歌原意。

為了更精確地翻譯出原意,不同於林文月教授將和歌譯為三行,新譯版多將和歌譯為兩行。例如第四十帖〈幻〉第一首和歌,林文月教授譯為「賞花人兮既遠去,何事春光空相尋,徘徊此宅兮愛莫助。」;林水福教授則譯為「我家已無愛花人,春天何事來拜訪?」保留和歌原意的前提下,新譯版的用詞更精簡,更容易閱讀。

與豐子愷版相比亦是如此,如第一帖〈桐壺〉第二首和歌,豐子愷譯為「冷露淒風夜/深宮淚滿襟/遙憐荒渚上/小草太孤零」;林水福教授則譯為「風吹宮中催人淚/心懷幼子今何如」。

「很多讀者看到和歌就直接跳過,但是不讀和歌就看不到角色的感情。」林水福教授說。他希望透過易懂的新譯版,讓讀者更願意閱讀《源氏物語》的和歌。

他也強調一個現代讀者常有誤解:由於和歌的翻譯多為文言,讀者容易以為和歌在《源氏物語》的時代屬於古文,其實不然。和歌對於平安朝的人來說,就是同時代的文體。「紫式部在《源氏物語》中穿插和歌,就好比我們今天在小說或散文中引用新詩。」他說。

早在前往日本留學之前,林水福教授就曾在原土洋教授的個別帶領下讀完日本最早的敕撰和歌集《古今和歌集》,背誦了上百首。日後也是以《古今和歌集中的戀歌》為論文考進日本東北大學。對於和歌翻譯,他相當有自信。

此刻,他開始翻找矮几上的書堆,接著說:「有本書我忘了帶,我家很近,我回去拿過來,你們中場休息一下。」

20分鐘後,林水福教授回到訪談地點,手上多了本剛才提到的《古今和歌集中的戀歌》。論文以藍底紅白花唐紙封面手工裝訂,並以毛筆寫下日文標題。現今巷口影印店的膠裝論文,完全無法與之比擬。

看著手上這本50年前的論文,我說了聲:「好美。」這聲讚嘆,豈不就是一種あはれ(物哀的「哀」)?

無可取代的原著

《源氏物語》對日本文學的影響無庸置疑,直到近代依舊。例如谷崎潤一郎曾三度翻譯《源氏物語》,並引用最後一帖的名稱「夢浮橋」當作小說標題;《痴人之愛》則可以看見許多光源氏與紫之上的影子。

而後,川端康成更是在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說中提到:「《源氏物語》是日本最優秀的小說,現代的日本小說依然未能與之並列。」林水福教授同意這個說法——故事橫跨4代、登場人物400多人、和歌795首。當今的作家就算真的這麼寫,只怕也找不到出版社願意出版。

文學之外,《源氏物語》也影響了日本的舞台藝術如能劇、歌舞伎、淨瑠璃。20世紀後,《源氏物語》多次被翻拍成電影、電視劇,也有漫畫、動畫等等……。時至今日,熟知《源氏物語》故事的讀者,未必讀過原作。

林水福教授認為影像的強項是易懂有趣,因此讀者若只是想了解《源氏物語》的故事,電影會更吸引人。「但是作品中的心理描述卻很難被拍出來,相較之下文字能夠表現得更細微。」這是文學的價值所在。

且由於《源氏物語》過於龐大,現今的改編作品都是截選改動後的內容。因此,若要看見作品的全貌,原著依然無可取代。

浮舟到底藏在哪裡?

大將薰焦急等待小君歸來,看他不得要領,弄不清事情,覺得掃興。心想早知道不派人去就好了,東想西想,又想到自己曾經將浮舟藏在宇治,不禁猜測:是否有哪個男人將她偷藏起來?(林水福譯)

以上是《源氏物語》最終帖〈夢浮橋〉最後一段。

關於《源氏物語》究竟為何會結束在〈夢浮橋〉一帖,眾說紛紜,畢竟從後人的角度來看,這實在不像結尾。鎌倉時代之後,甚至曾有人忍不住動筆寫作續篇。「不過我覺得這樣結束很好。」林水福教授說。這部作品,不太適合完美的結局。

我則認為可以這樣理解:千年後的今日,千年後的未來,《源氏物語》永遠尚待完結。

《源氏物語》紫式部/著・林水福/譯・聯經出版(2024.10)

《源氏物語》是日本小說的頂峰,即使到了現代,還沒有一部作品及得上它。――川端康成

《源氏物語》敘述了夢幻般俊美人物源氏的一生。作者紫式部以女性細膩纏綿的行文,融合近八百首和歌,靈動刻劃人物的內心情感、女性對命運和地位的掙扎、物哀的宿世思想、人性的複雜深沉和貴族文化的日常剪影,展現了一幅千年前精彩的浮世畫卷,開創絢爛至極又清雅哀婉的日本文學風格。

採訪撰文|煮雪的人

詩人、作家。生於台灣台北市。日本法政大學文學碩士。二〇二一年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二〇二四年二月被拱門任務基金會選入「Arch Lunar Art Archive」計畫,詩作〈月球博物館〉經由奧德修斯月球著陸器載至月球長久保存,為目前已知最早登陸月球的華文新詩。

攝影|YJ

喜歡我們的 文章 嗎?

記得 訂閱 !支持我們!

發表意見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