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日由專攻日本平安時代文學的林水福教授所親譯、耗時近五年的《源氏物語》正式出版,是中文世界的最新譯著,為與前兩版本(豐子愷、林文月譯本)有所區別,林水福在這次的分享上多次提及其翻譯儘量以「平易近人」和白話、口語的方式呈現。
日前於台大會議中心蘇格拉底廳舉行盛大的新書發表會,與談者亦邀請到兩位小說家郝譽翔老師、蔡素芬老師,一同談論關於《源氏物語》裡的人物關係、主角光源氏和現代對於人物魅力的看法。
《源氏物語》新書分享會由聯合文學總編輯王聰威主持,與作家郝譽翔、蔡素芬、譯者林水福一同暢聊平安朝之美(左至右)。(聯經出版提供)
當日主持人作家王聰威提及,大眾和《源氏物語》的距離其實並不遙遠,我們經常可在影視改編的文本中略見一二,漫畫或者動畫的編纂更說是為這個故事增添許多想像空間。在探討這部經典之作前,首先便是需要知道,橫跨了快要一千多年的作品,又賦予當代閱讀什麼樣的意義。「原初」便促成這次談論的重點。《源氏物語》一書最開始的目標讀者並不超過十人,且用古日語寫成,可想它的傳播難度。
然而多年演變以來卻成了膾炙人口的敘事,林水福老師在聊起翻譯動機,第一舉出了「時代性」。日文方面因為語言變化快速,《源》書幾乎每隔二十年會有譯本出現(如:與謝野晶子、谷崎潤一郎、円地文子、瀨戶內寂聽以及最新在二〇一七年的角田光子),雖然中文並未有如此大的改變,不過在見解和領悟上,每位譯者卻有不同的想法和興趣。又如川端康成的《雪國》和谷崎潤一郎的《夢浮橋》等等,多少都從《源氏物語》汲取養分,水福老師在動機中更加添文壇之看法,希望自己的譯本能夠幫助台灣文學透過閱讀經典增進發展及茁壯。
《源氏物語》新書分享會由聯經出版編務總監陳逸華、聯合文學總編輯王聰威主持,與作家郝譽翔、蔡素芬、譯者林水福以及聯經出版發行人林載爵一同暢聊平安朝之美(左至右)
另外的動機,則是平安時代讓水福老師深受吸引。
平安時代的女性作者有別當時代男性作者運用漢文寫作,而是使用假名進行書寫,這使得流傳頗為深刻無礙,也奠定日後的日本文學散文傳統。散文由於和韻文相稱,範圍之廣,又包括隨筆、日記、物語⋯⋯,進而成為文學的形成。
藉此,女性所描繪的感受,林水福老師認為是將自然與人結合為一,如「物哀」(もののあわれ)的概念,彰顯出美和消逝之間的關係;這樣抒情、獨特的感性,逐步實現了所謂日本式的「感受」,又隨貴族因進入鎌倉時代的沒落,原為女性作者所特有的感受獲得共鳴,歌詠物哀轉變成日本人於美的意識。
言談之間提到作為本書關鍵人物,推動劇情的光源氏,放到現代來看是不是多情的「渣男」?水福老師說道《源氏物語》在表面上看似是寫談情說愛的小說,儘管以「情」圍繞,卻可從中意識到物哀的本質。紫式部筆下描寫的唯美與悲愁相互交織,使得內斂的情感越是觸碰人性中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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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素芬老師認為文學不盡然是讀現在發生的事,早先提及一千年前的作品對比現代意義何在,正是情感和體會反覆地再現。當讀者享受了情感的漂流,作品因此產生它被賦予的意涵。
攸關《源氏物語》,佛教亦是其重要的角度之一。由於平安時代的日本倚靠遣唐使的交流和學識,受到唐朝極大影響,「佛」的概念也一併傳入日本。
因為佛和神道的消長,我們則可在書中看見人物之間為求棄絕現世苦痛,經常選擇離開塵世遁入佛門。紫式部在過去曾是侍女,宮內的男女需要隱蔽傳遞各自的訊息,侍女作為信使的功能,蔡素芬老師認為「藉由這層身分,透過對皇室的觀察,思考具有權力的男性們追求女性一事,是帶有批判性的」,物質的事物不如精神上的重要,這也是最後失神的角色們選擇寄託精神上超脫的原因,素芬老師接續:「用宗教的角度去讀《源氏物語》,或許也是紫式部的一種提醒。」
郝譽翔老師自述在初次閱讀《源氏物語》時,所關注到的另一重點則是美的詮釋。光源氏和眾女子的感情讓他的美貌常是多數人讀此小說的紛論之一,「美」在故事中就像具有魔性,魅惑著所有人。
這種美的召喚人影響著靠近它的人可能自毀和無所適從,就如光源氏一名,人們是受吸引而到光之中;甚是在小說裡光源氏的妻子病逝,妻子的父親嘴裡念叨的竟是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到光源氏──如此美貌之人。似乎唯美從此深刻在日本美學,這也讓譽翔老師提到了大島渚的電影《御法度》,結尾時刻飾演其中一位武士的北野武,站在夜晚的櫻花樹下拿起佩刀,看著櫻花樹哀歎著如此盛美,不是人而是妖,樹因此被砍斷,櫻花如雪紛落,也如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這般足具威脅又讓人無法抗拒的事物。
從美的深處,經驗到人有善惡,或者醜陋,美成為像光一樣得以吞噬著人的存在,《源氏物語》裡的光源氏彷彿某種鏡子,人們受他靠近而展露出本身的恐懼,我們經由紫式部的描寫也跟著看見眾人內心的慾望,如何與世俗拉扯,最終精神又該何去何從。正像林水福老師所說,《源氏物語》寫著一群人美得浪漫的世界,其實也是攸關悲劇的人性本身。
撰文|柏森
照片提供|聯經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