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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影視聽生活誌》謝盈萱|記住傷,記住孤獨,也記住生命原來能夠這麼猛烈

by 郝妮爾

受訪當下,謝盈萱方才從釜山國際影展歸來不久,也因為影集《影后》的宣傳活動,讓整件事情看起來非常後設——現實中的影后,宣傳戲裡的影后,在虛實之間表現作為女演員的不易,不禁讓人好奇,內心的平衡要抓得多穩定,才能夠將這種幽微的感情捕捉出來?除此之外,身體上又需要鍛鍊得多剛毅,才能負荷這樣行程呢?

在其獲得金鐘女主角獎的作品《四樓的天堂》中,有一句經典概念是這樣的:「心裡的傷,身體會記住。」之於謝盈萱,似乎又更是:「身體的傷,心裡會記得。」此刻現身於我們眼前的她,聊著身體的舊傷,平穩描述此些年的心理變化,卻也像是一種安靜的復原過程,至少此時此刻,她更知道如何與自己的身體對話了。

這具身體,有哪裡不太對勁

影視演員的身體,與劇場裡的身體,有著截然不同的感知,以謝盈萱的描述來說,後者更像是一種綿延時間,「你會花長長的時間暖身,開啟身體每一個肌肉,也開啟情感的知覺。」如水潺潺而流,最終才走上臺前;然而,影視並非如此,那是斬斷式的狀態,在上下鏡頭之間快速切換,哪裡有餘裕給你暖身、讓你開啟?必須自行找到體內的開關,像是燈泡一樣,一點就亮!

「差不多也是這幾年的事情吧?我才慢慢覺得,需要去正視過去累積的那些身體上舊傷。」謝盈萱說,所謂傷者,都不是指其一而能直接命名的傷口,可是,「我隱隱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

怎麼個不對法呢?她回憶,拍攝《四樓的天堂》期間,導演陳芯宜為演員安排了一堂身體工作坊,是無垢舞蹈劇場的舞者帶領的。謝盈萱回憶:「其中一個活動是這樣的:我們要學習控制身體的動能,得盡全力跑到一個定點以後緊急停下。」演員的身體是自己的工具,謝盈萱原先對這個工具的掌握度有極高的自信,卻沒想到當天的狀況是:「我發現自己沒辦法自由停下。」

說到這裡,她甚至失笑,彷彿感到荒唐,好像廚師忘記如何打開瓦斯爐、或者像獵人忘記如何拉弓,作為演員的她怎麼能夠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性呢?接著,她又聊到:「另外還有一段,是我們要蒙眼直行在一條白布的軌道上。我自認是筆直的前進,沒想到一打開眼睛,發現我已經遠遠偏離軌道了。」

以為的端正不再端正,這也重新提醒她對於身體的感受並沒有出錯。「不是可見的傷口,但我知道有些東西『不太對勁』。」從而開始如新生之姿那樣感受身體的變化,例如嘗試重訓、學習游泳等事,不再將身體看作單純的使用工具,而得像是看待一朵花的綻放那樣,重新去看懂自己的精神或者疲態。

在不同的位置,感受電影的生猛

不過,謝盈萱終究還是好看的。

好看不光是說她外顯的形象,也是她內裡散發出的質地——當然,那種渾然天成的質地,都是過往點滴的累積,比方說她十多年的劇場經驗,又或者是更早以前、高中曾經在舞蹈班的養成。同一時間,另一個讓人容易忽略、卻也滲透她身體中的,乃其作為一個「觀眾」的經驗。

雖說,聊起影視的表演經驗,她無論如何都覺得自己仍是「初出茅廬」的階段,可是謝盈萱不會否認,她在很早以前就是一個觀眾,不只是劇場的,更是電影電視前的「資深觀眾」。

早在電視還未分級的年代,她守在電視前,看著各種當下無法理解,卻深深震撼自己的故事在螢幕前面發生。「小時候看過的像是《那根所有權》、《黃袍加身》……,當時大概是國中階段吧?姑且不談這些題材是否適合那個年紀,你不覺得早期的臺灣電影都有一種非常強悍、生猛的力量在裡面嗎?」謝盈萱說,她列舉的電影,前者是情慾的竄動,後者有命運的悲戚,都像是箭矢一樣射進她的心中,讓她至今還能把劇情講得歷歷在目。

這樣的觀影經驗,無疑也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綜觀謝盈萱這幾年的電影表現,自《誰先愛上他的》之後,形式特異者如《我心我行》動用大量的舞蹈身體,《孤味》表面疏離實則強烈的情感執著……,甚至在二○二二年接下金馬獎主持人,於今攬下金馬獎複審評審的重任,她的生猛表現在不同時期的選擇與投入,似乎樂於將自己的身心作為一場實驗,「否則,我常常覺得作為演員,我的生活可能太單一了。這些嘗試都是很好的位置,讓我從不同地方感受大家對於電影的理解。」

因此妳一直好看

當然,嘗試必然辛苦。謝盈萱回頭談及釜山影展,及這幾年與韓國影視人員接觸的經驗,「我有一種很深的感受,好像韓國的影視人員不會允許自己身上有任何一點的落差,至少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像我一樣把疲憊顯現出來。」她笑著自嘲,那種在鏡頭前後都一絲不苟的樣子,大概就是自己能夠持續探尋的地方吧?

說到這裡,她描述此些對於表演的嚮往、表演者的探索,感覺其實也和運動的狀態很像。

「我之前看登山家說過一段話,說在爬山的時候,最大的挑戰不只是身體的極限,而是如何熬過內心的孤獨。特別是長途跋涉的階段,當你感覺到孤獨壯大的時候,真正的挑戰才正要開始。」謝盈萱說,那是路程已然過半,知曉必無法回頭,但離終點還有漫漫長路的期間,邁出步伐也是最為不易。

「我現在,好像就處在這個時刻。」她說。那非自傲,也不是自謙,更像是一種自我期許。抬頭不見終點,也不必回頭尋找起點,她的表演之路是與過往的舊傷、即當下的孤獨感抗衡的時時刻刻。而在各種未知迎面而來的時刻,她少數確定的事情只有自己無法放棄嘗試、實驗,用肉身直接碰撞。而這一切,她都好好記得。

正因如此,才說她好看。

畢竟時至今日,她仍然願意把自己推向世界,無論明處或者暗地,不只記得榮光,也記得每一寸有過的傷。所以,謝盈萱才能夠一直這麼好看。

採訪撰文|郝妮爾

宜蘭人,東華華文所創作組藝術碩士。自二〇一四年起,從事藝術文學專訪、側記、評論之工作至今。創作範疇囊括散文、小說、童話、劇本、採訪文類。曾兩度獲得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並入圍二〇二三年臺灣文學金典獎。著有散文集 《我家,或隔壁》、《去你媽的世界》;長篇小說 《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劇本集《拾蒂》。

攝影|HUNGYI HSI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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