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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虎靈寓言》像是翻閱一本剪貼簿,故意剪碎我們熟悉的傳說故事。虎姑婆不是吃小孩手指的怪物,西遊記變成電視機盒裡跳動的怪動畫,就跟大海另一端的臺灣島嶼一樣陌生。不管是蛇、鳥、山巒,還是藏在某處的黃金傳說,那些是美國的移民說給自己聽的故事,有欺瞞的成分在,卻也充滿見血的真情。
若說這本剪貼簿故意破壞了故事、語言也不盡然正確。更明確地說,它破壞了主流的移民印象,《聖經》的蘋果變成芭樂,好市多的鴿子專吃肉,不完全是指移民無法融入的窘境。
如同英文書名「Bestiary」的暗示,《虎靈寓言》其實是一部動物為主體的寓言,因此它反「寓言」而行,生猛地咬碎人類以文明為名,畫地設限出多種族群文化的可笑牢籠。
整部小說以三個角色的視角寫成:祖母、母親與女兒,分別是第一代、二代與三代美國移民。開篇的母親以自己版本的〈西遊記〉,描述兒時與父母來到加州的經過:爸爸從大陸帶著黃金,一路從臺灣輾轉來到連太陽都能拉出黃金的新天地,美國。祖母是來自宜蘭的泰雅族人,用滿是缺空的信件告訴女兒,關於河流沖刷著她與兩個男人的過往,一個是作為皇民戰死的族人,另一個是活下來的外省軍人。
繼承祖母與母親獸性的女兒是第三代,與母親同一天生日,同樣有個中國人父親,一度拋家棄子跑去中國經商卻失敗。某天,女兒發現自己長有老虎尾巴,隨青春期越來越長,也難以壓抑對父親的不滿,那便是成長的開始。
女兒將老虎尾巴的祕密分享給朋友班,也是小說中唯一擁有名字的角色。班能擁有特殊待遇,或許是因為這段讚譽:「老師告訴我們,文法是語言的神,然而班卻是她自己的神。」
文字構築了傳說,傳說構築了族群的自我認同,可是對於漂泊不定的移民者來說,仰賴獸性的直覺更為可靠,要成為自己的神。他們一起嘲弄英語文法、探索彼此的身體、註解祖母的信件,還在後院發現了「口」,是開始也是結束,是切割也是重拾關係,就像分娩的過程,也像母女相愛相殺的戲碼。在他們餵「口」吃下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後,老虎誕生了,斷裂地叫著「母親 母親母親母親」,沒有句號,我願意相信他找到了生存的方式。
撰文|班與唐
著有歷史小說《食肉的土丘》、《安雅之地》,合著《文學關鍵詞100》等。寫小說之餘經營YouTube、podcast「熬夜的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