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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最厚重的一本小說《空翻》繁體中譯版,除經過英日版的編修外,也將原先簡體中譯的漏文補上(或許小說中攻擊核電廠的段落過於敏感之故),為本來就難讀的大江清除閱讀障礙(即使仍然有困難)。
這本書的誕生與日本奧姆真理教事件有關。另一方面,這本小說,承接同樣討論宗教與宗教領袖的《燃燒的綠樹》,並開啟往後大江最終的「古義人系列」,對於理解大江健三郎的作品而言相當重要。尤其他晚期小說,更加緊密地將人生與作品編織進小說裡,在四國的小村莊中成為一個不斷吐納的宇宙。
「空翻」的名稱,在小說的一開始便表明這是「已經發生」(並且是十多年前)的宗教團體嘗試,而且是失敗的嘗試:由「師傅」與詮釋「師傅」話語的「嚮導」組成的教會,逐漸失去控制後,為了阻止教會成員佔領核電廠,兩人遂於電視公然宣布他們所創的宗教是巨大的謊言。
大江的故事總是發生不只一次,譬如《萬延元年的足球隊》的鄉村武裝想像建基在過往失敗的革命(甚至連失敗都來不及就覆滅)。而大江筆下,帶領眾人革命的宗教或政治領袖往往是最孤獨、無助,需要救贖的悲劇角色。整起事件(還發生兩次)最為困頓者,或許不過是師傅本人。
「空翻」不只是針對這「發生在故事之前」的事件,也不僅是捲土重來的教會的自我指涉。「空翻」事件之前,甚至在教團出現之前,書中第九章,師傅講述自己童年的一段經驗。記憶中有人對年幼的師傅說,他是稀有的,而且寫在某本書上。這本神秘的書成為師傅成長過程當中不斷追尋、甚至自己想寫出來的書。當中的一位角色聽見,心中不禁暗想:「那本書的書名難道不是《空翻》嗎?」
是以,《空翻》的整體架構,複雜無比的虛構配置,每個人的詮釋,導向出的行動,「舊人」與「新人」的衝突,全部,其實圍繞在一個巨大的空缺而轉:包括神的存在,包括「師傅」所見與設想,絲毫不可靠。這也落實了「空翻」的終極意義:如果這意味著空轉一圈又落回原地,原是缺席意義的引發的所有行動、詮釋、組織,最終將回歸於虛無。這意外的(或一點也不意外的)複製最早的「事件」所暗示的走向:世界末日。
大江的小說有一貫的複雜與嚴肅,很難以單線的思維去理解。不過,這本非常「大江式」的小說裡,以一面拆除自身結構的方式結構起的小說,反敘述編織的敘事,所直指的新興宗教的核心與常見的末世論,不僅讓我們可以觀照其邏輯,也能更嚴肅思考之。
小說最終的安排,與「新人」的辯證,亦是作者長久以來深掘的主題(《醒來啊!新人》與《憂容童子》都有觸碰)。為整個看似虛無的迴圈,指出了希望所在。
《空翻》,大江健三郎╱著,楊偉╱譯,自由之丘
《空翻》──為什麼我們會在無聲無息的黑暗中廝守了十年呢?我想,這是因為我們認定,對彼此而言,雙方都儼然是地獄般的存在。我們一起進行了「空翻」,並一起墜入了地獄。
神是什麼?信仰是什麼?我們需要的究竟是神,還是信仰本身?
《燃燒的綠樹》,大江健三郎╱著,鄭民欽╱譯,河北教育出版社
將地方反抗組織領袖、四國森林背景的神話、新興宗教與狂熱的年輕追尋者交織的複雜敘事,在大江許多作品都看得到,但《燃燒的綠樹》還是最適合與《空翻》對照的作品。兩個寫作年代接近,思考命題的差異又互補,表面思考宗教信仰,事實上深入大江更嚴肅思考的宇宙觀,以及人的存在意義。這兩本書也許是大江健三郎最難啃讀的,也可能是他漫長創作過程當中有些作繭自縛的階段。但若將這兩本作品放回他整體創作來看,當中的精彩與晦澀處可以顯見一位作家的最嚴肅思考之處。
新書資訊員|朱嘉漢
一九八三年生。台大人類學系學士,法國第五大學社會學碩士。離開法國高等社會科學院歷史與文明博士班後,曾於Bonheur,Bonne Heure茶沙龍擔任藝文沙龍策劃人,以及逗點學校:「夜讀巴塔耶」系列講座主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