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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駐站作家】好友的往復書簡:顏訥/陳嫺靜/林予晞

by 編輯部

編輯部秘密策劃!邀請顏訥、陳嫺靜、林予晞,三位宜農的朋友以孤獨為題手寫書信。直到採訪當天,我們才將書信交給宜農,她好笑又開心地讀著好友們的信件,同時邊說著,我們永遠都不會告訴大家的事(真相只有一個,就是石沉大海)。

✎ 顏訥

農女士好:

落筆才發現,這是第一次寫信給你,還是手寫,好肉麻耶!而且字好醜,好羞恥,你會嘲笑我嗎?你會的。

孤獨是什麼呢?如果很努力去定義的話,那可能並不真的處在孤獨的狀態裡吧。此刻我剛扛了二十本書到圖書館,繳還巨額罰款,然後在前往工作的路上,坐在路邊,烈日下,寫信給你,然後突然意識到,好久沒和你說話了,什麼時候我也被生活擠壓成一個欠缺說話欲望的人了?突然之間,就被孤獨感灌入肺裡,常是這樣的時刻,我會想起你,培養皿上的另一顆細胞(還是細菌),正在用哪一種方式,努力地感染世界呢?寫到這裡,就覺得我又可以站起來,大口呼吸,在烈日下,往前再走一點了。

顏訥 2020.11.19

✎ 鄭宜農

顏訥女士你好:

媽呀!你的字一直都是那麼醜的嗎?認識你也好幾年了,竟然今天才知道,所以說人都是孤獨的,這大概就是最好的驗證(才不是)。

其實我不知道在我們相聚的日子裡,我是說那些總帶著一點荒誕一點詼諧,彼此傾聽的夜晚,你的孤獨是不是有稍微不孤獨一些了呢?但這種相濡以沫的發言好像又不是那麼適合我們,畢竟你是會為了炒熱氣氛在第一次一起喝酒的人面前竭力表演的人啊(表演什麼我就不透露了,最喜歡在公開信件裡藏秘密)。

總之,特別是對你的時候,我會覺得要是能夠被你用最不在乎的狀態對待,那應該表示現在是你最不孤獨的時刻吧,於是在心裡默默許願。

最後要說,不管你把自己搞得多慌張好笑,都無法掩蓋身為美女作家的事實,你就認了吧。但願我們的小細胞(細菌),都能高傲地生長。

宜農 2020,12月(冬)

✎ 陳嫺靜

宜農老師:

您好,冒昧來信,您別來無恙?雖然上週才結束巡迴,但也因為巡迴的關係,好像很久沒有跟您聊天了。

聯合文學的網站編輯說,希望能以「孤獨」為主題寫一封信問候您。這讓我想到某次練團,你坐在左邊跟我說:「我最近理解我會想一直表演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很孤獨。」搭配樂手老師們調音的忙碌,那時候真的覺得好浪漫啊!痛苦、心碎、不快樂⋯⋯把壞事變成漂亮的禮物,職人的浪漫。

孤獨和孤單是兩件事,我是說,孤單有喜歡的人陪就可以治好,孤獨不可以,前提是如果孤獨需要治的話。

小時候對我來說,孤單就只是一個詞,一如傾盆大雨這樣類似的詞,沒被砸過真的感覺不到。孤單是《小姐與流氓》小姐在淋雨;孤單是自己住一個盆栽的花;孤單是晚上睡覺阿文沒有小毯子;孤單是柯靈頓小熊……總之孤單不是我。如果孤單代表自己一個人,那我好喜歡孤單,爸爸媽媽請你們不要陪我,一個人可以看電視,可以吃糖果,一個人睡覺想像自己當流浪漢,生活歷險記,下雨把傘反過來撐船逃跑。

大學之後才真正有感覺,尤其是冬天的時候,大家都在忙,沒人的心思在我身上,好難過、好寒冷,那我才真覺得孤單了。只是也從不跟人說我孤單、我寂寞、需要你陪我,沒好意思說,很多事我沒好意思說。幼稚園有一次被大積木砸到腳,好痛,但我誰都沒有說,被發現了就要送醫院,應該是這個道理。不想收到刻意的安慰,可能這不是什麼大事呢?可能自己就好了呢?(雖然故事結局是去拔掉了大拇指的腳指甲,走路一個月都流血:)

從慢慢和人相處、交到很好的朋友(例如您),也感覺安慰不該從別人身上給之後,好像就很少覺得孤單了,只覺得我是個孤獨的人,然而所有人都是孤獨的,這可能是身為人類的悲哀,也是幸運。上次去看林老師的攝影展,有一段文字他提到,一片森林每一棵一棵孤獨的樹,地下的根都是連在一起的,緊緊相連、纏繞在一起。那我感覺孤獨是很好的事,就像一個白鬍子老頭,孤獨讓我冷靜下來、感受當下,孤獨讓我創作、孤獨讓我確定我是誰。

我覺得人不可以放棄孤獨,就跟不可以放棄悲傷、不可以放棄憤怒是一樣的道理,這些感受幫我們品味我們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像上次跟你聊到,我感覺這樣孤獨的你是天生的當代藝術家,這就是幸運的部分了,不會太沈浸、格格不入,才有看見星星的眼睛。作為一個突出地表的人,一輩子大概就是一場尋找自我的征途,謝謝認識你和大家在旅途中讓我不孤單,慢慢明白孤獨的魅力,這可能也是長大的一部分吧!

祝好,

嫺靜 20201116

P.S. 原來只要寫 500 字,結果可能因為期中週不小心當企劃書在打,抄到手斷掉^^ always 自作自受⋯⋯

✎ 鄭宜農

嫺靜老師:

「為什麼大家都要把妳的嫺打成『嫻』呢?講了一百次還是會發生。」,當下我是有點生氣地這樣對妳說,不喜歡大家搞錯我朋友的名字。「可能是因為,這其實真的是很小的一個改變,很難發現吧。」妳這樣回答,然後向我袒承妳也會永遠記不得某個人的名字部首究竟是這個還是那個。

也是,更何況這個改變還是包在字裡面的東西呢。

我喜歡妳說,因為認識很多很棒的人(包括我)(其實妳沒有說“很棒”)(但我就當作是這個意思。)妳不再孤單,並且開始理解孤獨的魅力。孤單和孤獨,其實改變的也是包在裡面的東西。

包在裡面的我們,在輕輕觸碰的瞬間,唱著深深地遺憾,輕輕搖擺著然後相視而笑(到底為什麼每次跟我對到眼都要笑呢?)這樣的時候,我總發現自己不孤單很久了。好了不起喔!我也是到開始不再孤單之後,才了解到孤獨和孤單實質面的差異。

能夠不孤單地詮釋孤獨,不孤單地孤獨,這難道就是我一生預言嗎?那樣的話,我會把它走完,沒有遺憾。

但比起這些,還有一件事是我特別想說的。所謂孤獨,它可以是把自己膨脹到無限大,也可以是把自己減縮到無限小。最近發現自己特別喜歡用的字是「謙卑」,就像妳會想到自己的嫺,跟「嫻」之間其實也就是包在裡面的差異,在妳謙卑地面對世界的時候,妳的孤獨看起來總是特別珍貴的。

當然啦,那是我的解讀,也是我的學習。

但願在我們能一起孤獨的日子,我的感激都能傳遞於妳。

祝 順利畢業!

宜農 2020.秋

✎ 林予晞

To 阿農

在妳面前談孤獨,我覺得自己實在狂妄。聽獨生女的妳形容小時候在家,媽媽將電視開著但不會播聲音,畫面是相互追逐、彼此獵捕的野生動物,這場景就令我孤獨得想落淚。
生長在人來人往的生意人家庭裡,又是三姐妹的大姐,跟一個人長大的妳比起來,我簡直不知孤獨為何物;但最寂寞是身在人群之中依舊感到孤獨,到底是自己要得太多,還是這一切都不是自己要的,所以給再多也填不了心裡的洞?

人生的旅程始於孤獨,乘著強勁的寂寞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遠的風景、思考了很多事情、拍下了許多畫面。我知道自己在找尋,但不知道在找尋什麼;按下的快門一天比一天多,我心中巨大的畫面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漸漸地拼湊出來,每按下一次快門、這個世界就離我想像的樣子再更近一點,即使每個快門換算起來大概只有 0.001 釐米的距離。

「人終究都是孤獨的。」我應該跟妳說過,以前聽到人這麼說,我會生氣,會奮不顧身地想要把說這話的人從那無可奈何的深井裡救出來,帶他遠離那隨孤獨而來的虛無感遠一點;現在想來,也許我憤怒與懼怕的是那個無法面對孤獨的自己。生命輪轉至今,未來還不知道會怎麼走,但不才的我有了一點感悟,在一切都太遲以前回頭擁抱孤獨,也終於看得懂蔣勳老師寫的,「好像只有孤獨,生命可以變得豐富而華麗。」

那些可以填得了心裡的洞的養份,原來不在他方,而是正在此處。

予晞敬上 2020秋

✎ 鄭宜農

CC:

妳知道的,我就像一個巨嬰,除了咿咿呀呀不斷地說話之外別無他用(笑),但是有一點幸運,我的巨嬰語得到了一些共鳴以及認同,越來越多咿咿呀呀的夥伴跑來一起玩了,巨嬰國變得有點熱鬧,在旁邊看著是不是覺得頭很痛呢?妳這個大姐!

後來想想,時常地把「孤獨」掛在嘴邊其實就是一種巨嬰的行為嘛!因為如果說孤獨是「本質」,本質是多麽野生的東西呀!一直不願意變成人的我們,於是才長出了在孤獨裡打滾的能力。

所以,其實我覺得妳自己描述的那個無法面對孤獨的面向,對巨嬰們來說,應該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以及依靠)(抱歉XD),而現在這個開始擁抱孤獨的CC,應該已經變成巨嬰達人了,因為妳可以揪著巨嬰們的脖子走過現世的橋,而不被他們的孤獨感所困,可以跟他們一起玩。

但反過來說,其實妳內心一定也有一個巨嬰、在妳拿起相機、建構一個觀景窗的距離,在裡面徜徉的時候,她也咿咿呀呀、很用力在說話。

那我們這些當巨嬰太久的傢伙,也要努力學著在那樣的時候拉著妳的腰、不要讓妳因為太過專注在把世界記錄下來,不小心給他撞到電線桿之類的。

希望妳每天都能夠因為擁有一點巨嬰出現的空間,而感到幸福。

阿農, 2020,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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