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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寫週記|三月】陳浪

by 陳浪

旅行文學作家陳浪出版首本個人散文集《我多的是時間漂流》,由一日之始,按時序書寫,讓光陰隨文字脈絡遞進,除了旅讀遊望,更深切回憶過往。三月手寫週記邀請陳浪 用週記的方式與我們分享旅行中的種種觀察與回憶。

第一周

倘若要用一個詞形容這陣子的自己,那便是「瘋狂」吧。

不久前,我才趕於年節前夕飛往日本,在罕見的關東大雪迎接之下,參與了在東京巨蛋舉辦的 Taylor Swift 的時代巡迴演唱會。這一週,我又將尚未徹底復位的行李箱攤開,自衣櫃裡取出看似不合時宜的短袖短褲,把陰雨綿綿的台北拋在腦後,飛抵新加坡二度參加Eras Tour。

在迥然相異的氣候環境、人群組成裡,欣賞著同樣的演出,實際上也是種有趣的觀察。形似的熱情,會在不同文化的薰陶下,有著截然不同的表述。好比從日本人的肢體及表情中,能看見那些為跨過矜持,仍保全形象的瘋狂;至於新加坡則不必多談,燠熱的天氣是催化劑,換來毫不掩飾、真情流露的瘋狂。當燈光暗下,沸騰全場,所有人的目光均聚焦聚星身上。那一刻,我們便沒有了差異,伴隨耳熟能詳的旋律,我們都在自己的回憶裡瘋狂。或許很難解釋,也無需解釋,想做什麼就去做,想見誰就去見,沒有那麼多的顧慮和理由,這正是疫情教會我的課題。

看著偶像近在眼前,載歌載舞地用長長達三小時餘的演出,總結了橫跨十八年的音樂生涯。教人隨之熱淚盈眶的,不只是旋律,歌詞,更是那份憑藉才華撼動人心的力量,好似告訴台下的自己,唯有堅持和熱愛,能使人閃閃發光。

散場的路上,一切如夢一場,驟然傾落的熱帶大雨,又將我帶回當下。動彈不得的人龍裡,汗水淚水雨水交織的我,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忽然感覺所有為此付出的瘋狂,也都如願以償。

第二周

週一傍晚,台北下了場傾盆大雨。理應是不值一提,亦無需大驚小怪的,畢竟在此生活20餘載,早慣於這蠻不講理的春季天氣,我卻反常的對其印象深刻,決定寫進週記裡。

那晚因電台邀訪,我逆行於下班時分歸心似箭的人群,雖說方向迥異,我們手裡都打著一把成效不彰的傘,敵不過雨刁鑽的角度。儘管褲腳衣袖悉數浸濕,人還是能走的,車倒就難過了。本就足夠壅塞的十字路口,被夜雨擾亂了節奏。震天鳴響的喇叭聲,既像趁亂宣洩,也像嚴正抗議,可老天爺才不管呢,烏雲密布的天幕裡,雨愈下愈起勁。

這般情勢下,對街燈火通明的廟宇,更像難得的一方寧靜,於是我出於念舊地瞅了幾眼。十幾年前仍是高中生的年紀,通學路上總要經過此地。彼時的祈願,多半沒有成真;彼時的同行,多半亦已分離,但總會有些回憶駐留在城市ㄧ隅,那是任憑滂沱大雨也沖不散的過去。

抵達電台時,前檔節目仍在播音。我熟練地坐在大廳等待,望著電梯上下來回,可除了我之外,再沒誰抵達這站。我聽著頭頂音響裡悲觀的天氣預報,心有所想,這城市大概會淹成一片海吧。我們終究只是漂流瓶,掏心掏肺地說著自己或許擁有共同的頻率,卻沒有交集的軌跡。

隔天醒來,窗外竟像開了個說笑般的風和日麗。昨夜狂亂,已在不覺間,成為路過的風景。我將濡濕的衣物掛起,將晾乾的雨傘收起,帶著急不可待的家犬到巷口蹓躂了一圈。事過境遷的早晨裡,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能感覺到日子的平淡,可在沒有一絲潮濕的空氣裡,雨怎麼又嘩啦啦的落下來?

第三周

「如果有哆啦A夢在就好了」今天也這麼想著。

不忙著舉辦簽書會和電台宣傳的日子裡,特別抽空到中正紀念堂參觀了閉展在即的「The 哆啦A夢展」。不同於想像中的動漫展覽那般,充滿著大量的作者親筆手稿抑或場景重現,這次的展出反而轉換視角,從他人的觀點出發,集結了村上隆、奈良美智、蜷川實花…等著名的日本藝術家,讓他們用自己最擅長的創作方式,呈現心目中的哆啦A夢。

正因如此,展品類型相當多元,從繪畫雕塑到相片影片應有盡有,給予觀看的感受亦是大相徑庭的。有些作品就如同卡通本身充滿童趣,有些作品卻帶有幾許成人世界的憂鬱,甚至是令人忍俊不禁的惡趣味。這些你我再熟悉不過的動畫形象,都因為融進了創作者的意識與手法,而擁有了截然不同的生命。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倘若今天也是參展的一員,我又會怎麼做呢?身為寫作者的我,大概會用鉛筆手寫一篇文章吧。但不同於平時預先草稿或是塗塗改改的習慣,我會任由自己隨心寫字,因此呈現出來的樣貌勢必將是謬誤百出,語句不順、看起來不可能發表的文章。在那之後,我會改用藍色的原子筆,仔細地潤飾、修正,將其打磨成精煉又華美的作品。

我明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全力以赴、盡善盡美,然而沒有道具的我們,其實把多數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以彌補過錯、改善不足。我們,原來就是自己的哆啦A夢。但是有時候,真的只是有時候,如果可以偶爾扮演不用那麼有志氣的大人,那該有多好啊!

第四周 

夏天,似乎真的來了。

上週日台中簽書會結束後,不著急北返的我,走進書店對街的市民廣場,趕在落日之前感受幾許週休假日的悠閒。諾大的綠地公園裡,盡是歡快的人群,互不相識的臉孔,洋溢著相仿的情緒。售賣氣球的攤商手裡握著一把將要揚帆啟航的夢想,圍觀的孩童們眼裡滿足憧憬和嚮往。其實無關年齡,我們總想飛得更遠更高。一旁的駐唱歌手閒坐草地,配著一把吉他悠悠地唱著未曾聽聞的民謠。我沉醉地聽著,恍惚間竟想起已然翻篇的背包客歲月。

陽光照在身上,還不至於滾燙,但曬得久了也感覺臉頰有些發熱。我和大家一樣,無從珍藏眼前每一瞬單純又美好的時光,但我喜歡寫作,所以總能用幾段語句,稍稍留住生活的模樣。

方才的簽書會,是此次新作出版 的第三場活動。從台北書展出發,歷經高雄及台中,接下來要再回到家鄉台北,最後飛抵香港。這樣帶著創作四處奔走的日子已逾九年。從初入文壇的懵懂,到如今邁入而立的徬徨,既像走了漫長的路,有時想來又彷彿僅是一眨眼、一場夢。台前排隊的人龍裡,有我熟悉的面容,亦有陌生的臉龐。但無論如何,我都抱持同樣的熱誠與感激將祝福寫下,簽上姓名和日期,就宛如此刻這樣。

沒人知道我們能陪伴彼此走多長多遠的路,但天空的遼闊,總讓人感覺所有不同的方向,終將重新交集於某個尚不明瞭,卻總會抵達的以後。在那之前,我們就好好生活,認真漂流。

願你,有個絢爛又美好的季節。

撰文、照片提供|陳浪

1993|作家、講師、行腳節目主持。

具有許多身分,還是最享受當個旅人。喜歡坐在咖啡廳裡觀察城市,喜歡蒐集世界各地的可樂瓶,喜歡用夕陽與旅程道別。應該熱愛繁華的年紀,卻嚮往著依山傍海地過日子,在季節變換裡追尋美感與詩意。偶爾懷疑自己對生活的選擇,但始終相信,旅行的路有多長,創作的路就有多長。

 ★歷年著作
  《沒有終點的陸途 The Continent》(2015)
  《我不懂青春,只懂遠行 The Backpacker》(2016)
  《哪裡,是我的流浪 The Wanderlust》(2019)
  《旅行的形狀:影像札記 Into Solitude : Photo Diary》(2021)
  《漫長的紀念 Heart of Gold》(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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