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vious post
同樣帶著台灣詩人罕見的史詩企圖,吳懷晨《神熵之島》有別於前一本詩集《渴飲光流》處理島國歷史,白色恐怖的熾熱激越、拳拳致敬,而更朝向島嶼核心,因而也更加深沉、安靜──神話、部落、山風海雨,如從熠熠星空進入地殼、地幔,在歷史中緩降,乃至抵達時間的負值:一座仍在黑暗中,尚待經驗的零熵之島。
黑熊、雲豹……它不回應任何聲響,只在詩中微微睜開眼睛。
這樣的島嶼是否注定是被動詮釋的受體?吳懷晨以現代詩歌技術對「地方性」的書寫,如何在文化挪用的危險邊緣,確實地獲得適切性?詩人廖偉棠以策蘭(Paul Celan)重構德語,書寫猶太哀歌為對比,將吳懷晨古典、精緻的語言風格,視為島嶼文化對漢族語言「自帶正統性」的「復仇」或挑戰,對此我則有所補充,主要是具體的部落經驗具一定包容性,在發生的同時也吸納異質文化和語言,使地方性與現代性並非必然對抗,而能在彼此身上相互擴張。
簡居台東三年,隨友人參與不少部落活動,對其中一場祭典的暖場印象深刻。暮末時分,部落小女孩上台,跳起韓國 Girls Generation 的舞曲,隨後才進入正式流程。這是否與大家想像的祭典有所不同?這是(或不是),部落語言或「文化」的一部分?身於外人的我自無從評判。但從部落孩子眼神能清楚明白,這該是他們期待已久的「期末表演」無疑。生活活生生地發生,正如語言的觸發與止息,並不依循刻板投射及框架規定。若從此角度思索《神熵之島》的詩學意含,則其中所出現的日式意象(如「侘寂」、「豐饒之海」)、山海經怪物(如「刑天」)、地質學語彙(如「人類世」)、以及相對精鍊的表現方式(如「批奧崎祪的雙肋骨」),皆不必然與島嶼原生文化相斥;在《神熵之島》中,反倒更像是島嶼吸入了作者的思想肉身,擴充了前者的外延:
驟然,火堆飄浮櫐櫐
星河之中大懸臂擺盪
大熊座、蛇夫座、獵豹座
真空中端詳無聲息
──〈18〉
作者在後記中提到母親是埔里Kaxabu平埔族人,然在某種意義上,作為「題目」而處理自身,在此卻已非關緊要,畢竟詩的居所乃詩人技藝所至、渴望所及,此即《神熵之島》所展示。除此一切皆為附言。
撰文|楊智傑
一九八五年生於台北,有詩集《深深》、《小寧》、《野狗與青空》。曾獲楊牧詩獎、鍾肇政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國藝會創作及出版補助等。多次入選台灣年度詩選、文訊一九七○後二十家詩評選,任德國柏林文學協會駐會作家(2021)。